《无限回溯》时雨余

7、摆渡船（7）

　　海上不知正值什么季节，临近正午的阳光逐渐就淹没了从房间里卷出的冷风，在室外待久后竟还能感觉到鬓角沁出细汗。
　　蘑菇头闻声登时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沈林初不答反道：“你们可以看看他的坐姿。”
　　闻言，蘑菇头和女生又立刻扭头就朝屋子里看了过去。

　　这会儿邓为不像方才一样坐没坐相了，脊背挺直了一些，一手手肘搁在沙发椅的扶手上，手指支着下颚，略低着脑袋，视线垂落在咖啡桌上。
　　一眼看去，就好像只是换了个稍微正经了点的姿势一般。

　　蘑菇头不确定地说：“他在刻意回避和警察的对视？”
　　“不止。”沈林初解释道，“他背部绷直，紧紧地贴着椅背，整个人都在尽量往后靠，表明他内心下意识想要和警察保持最远的距离，和他们交谈的内容撇清关系。”
　　蘑菇头挠了挠脑袋：“可是他刚才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不也是为了撇清关系吗？”
　　沈林初微微摇头。

　　不远处，邹旭曲指轻微扣了扣玻璃桌面，旁敲侧击道：“你知不知道被害人以前有没有被人找过麻烦？”
　　“不，我不知道。”
　　邓为说着忽然将两手收回，一同搁放在腿间，不消片刻就好像觉得这样的姿势不怎么舒服一样，又分别放回到左右的扶手上。

　　沈林初不急不缓地说道：
　　“一问三不知或许只是因为怕麻烦，而最开始他选择开口回答问题，是在那位警官说了要带他回警局之后，这是在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的本能保护反应。”
　　“后来的整个询问过程中，虽然他的态度不算很配合，但坐姿还算轻松，通俗点来说就是——既然你非要问我就问吧，反正我知道的有限，谭子函为什么会被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明显不是。”
　　“现在的他想起了什么，因此感到心虚，不想让警方再继续深入问下去。”
　　沈林初顿了顿，晃了下手上的打火机：“他不想引火上身。”

　　停顿的空隙间，蘑菇头思考了会儿，问道：“那他想隐瞒的这件事情会和这案子的凶手有关吗？”
　　“本来如果让我客观回答的话——不好说。”沈林初手中收回打火机，顺势捏着把玩起来，“但邓为这人是船长提供资料时特地提起的，如果从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角度去考虑，我认为这件事一定与案子有关。”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可是……”片刻后蘑菇头担忧地问，“可是他真的会说吗？”
　　“这个不难。”沈林初手中把玩的动作倏然停了下来，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邓为身上转向了那位警官。
　　只一刹那，对方就像是察觉到了似的，略一偏头看来。

　　阳光随着海风落于阳台，沈林初分隔在两边的头发再次被吹至额前，隐藏在发丝阴影下的神色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凝滞。
　　但转眼他就淡然收回了目光。
　　“一般来说，最难应付的往往是那些聪明或没有弱点的人，但邓为不是。”他徐徐说道。
　　“既然他怕引火上身，那就让火烧到最旺就好了。”

　　咖啡桌的一边，邹旭远远地往沈林初手上格格不入的打火机上瞥过一眼，旋即就重新看向了邓为。
　　“我最后再问一遍。”邹旭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还做过什么会让人‘恼羞成怒’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邹旭这道下马威的缘故，邓为搁在扶手上的手突然肉眼可见地收紧，整个人看上去明显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半晌后他无声呼出口气，摇头道：“当然没有了，我刚才也和你说了，最多也就是些风流事，哪、哪里严重到要杀人啊。”

　　邹旭沉默不言，忽地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不急，那先来看看这些。”
　　说罢，他将手机放到邓为面前。
　　“卧、槽……”邓为脸色刷地一白。
　　——只见呈现在屏幕上的赫然是谭子函被装在垃圾袋中的照片。

　　邹旭不为所动，将手机又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在屏幕上一张张翻过去。
　　那些照片是他拍下来以防万一存证用的，因此360度无死角地记录了尸体的样貌，包括胸前的那43刀和脖子上的致命伤。
　　一直到最后一张，则是被害人沾满鲜血的脸。
　　邓为终于不忍再看，脸色煞白地朝一旁偏过视线。

　　但邹旭并没有把手机收回来，他双腿微张，顺势将两手小臂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十指指尖相抵。
　　尽管只是一个坐姿的改变，却登时让邓为感觉头顶上方有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剑悬挂而起，四周空气猝然紧缩，就连呼吸都好似变得艰难起来。

　　“凶手在被害人谭子函自己的房间将他迷晕，以跪坐的姿势把他绑了起来，后来又坚持不懈地在他胸前刺了43刀，以及脖子上的致命一刀。”
　　邹旭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说：“期间，谭子函无法做出求救和反抗，但意识还很清醒。他眼睁睁看着凶手在自己身上刺下一刀又一刀，看着自己的血源源不断流出体内，直到最后失血而亡。”
　　这话里毫无疑问还有夸张和猜测的成分在，但现在邓为根本就辨别不出来。他一脸难以直视的神情，双手都因为收紧而变得惨白。
　　可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邹旭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将屏幕上的照片调到第一案发现场的画面。

　　“在杀害被害人后，凶手让他跪伏在地，作出伏罪的姿势。到最后把他塞进了垃圾袋，丢到群众面前。”邹旭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邓为越过手机屏幕看向对方，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邹旭神色自若地对上他的视线：“因为凶手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客房桌上的数字时钟无声走过十几秒，房间里空调开得仿佛不要钱一样，能凉得人打颤。
　　然而这会儿，邓为却感觉自己额角正在冒汗。
　　少顷后他扯着嘴角笑了下：“警官，你就不怕我等船靠岸后去投诉你一个人身攻击吗。”
　　邹旭忽然笑起来。

　　细数起来，这位警官其实并不是一个死板冷漠的人，除去在案发现场时的庄重，他从不吝啬于笑。
　　可问题就在于，有时候你能清楚感受到他表现出来的随和，闲聊时就宛如刚上大学的邻家大哥哥一样；有时候却完全无法看懂他的笑到底是真情实意还是另有深意。就好比现在——
　　他垂下视线，同时又直起上身，重新向后朝椅背靠了过去。再抬眼时，他看着对方的目光里就不剩一丁点可供转圜的松懈了，在光线角落的阴影中凝出狂妄的光。

　　邓为不自觉地动了下腿，脚尖撞在咖啡桌的桌腿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投诉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邹旭缓缓地道，“重要的是，你还能不能有那个命等船靠岸。”
　　这话不偏不倚正好戳中邓为心底最恐惧的猜测，他喉咙瞬间一紧，嗫嚅出声：“你……”

　　邹旭没有停顿，接着话就道：“从凶手对被害人用的手段来看，毫无疑问他是在实行自己的复仇计划，至于因为什么，就邓先生刚才的反应来看，你显然已经有了头绪。”
　　邓为不语。
　　“现在距离船只到岸还有几天时间，如果邓先生还是选择缄口不言，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应该也不用我多做提醒了。”邹旭说着就收拾起桌上的手机，“邓先生好自为之。”
　　说罢，他站起身，朝阳台方向投去视线。

　　“等等！”邓为忙不迭起身拦在他面前，面色苍白如纸，“你是警察，既然你知道我会有危险，就该保护我才对！”
　　邹旭置若罔闻，越过他喊道：“问完了，我们走吧。”
　　“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邓为连忙喊道，见邹旭终于又将注意力投向他了，才如释重负般呼出气来。

　　“谭子函这人就压根不是什么老实的主，风评也说不上好，偶尔也与人发生矛盾，但大多都是小吵小闹。就我切实知道的事情来看，能让人杀人报复，还……”
　　邓为一顿，下意识朝对方收了手机的口袋瞥了眼：“还下这种狠手的话，就只有一件事了。”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半晌才开口叹了声气：“……那其实是一场意外。”
　　邹旭手心朝外向阳台方向示意了一下，随即回身淡淡地接道：“但凶手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邓为身形明显一晃，不一会儿他就跌落到沙发椅中，捏了捏鼻梁。
　　“两个多月前，船回到岸边，我们一起回市区，但路上出了车祸。”片刻后邓为终于说道，“他撞死了人。”

作者有话说

　　文里的分析都是瞎说说的，千万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