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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离开中国那一年,我还很年轻。办完了签证从上海商城出来,想想总应该跟谁告别一下,却又想不起来应该跟谁告别。恍忽中手机狂唱,中学的同学打来了电话,他们说:“小四儿,鸭子回来了。”然后,临走时我见到了鸭子。
      我不记得为什么我要去见鸭子这一面,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好大一群同学聚在一起,老西门的那家火锅店里地面滑腻,蒸汽蕴然,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那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喝酒,那次酒喝完,我出了一身的红疙瘩。医生说,酒精过敏。
      鸭子的父母是驻外使馆的一秘,鸭子跟他们去美国的那年,我们在念高二,又傻又单纯。等到鸭子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去国经年,脸也圆了,皮肤也白了,长得又高又大,不复记忆中斯文羸弱的样子。我们一起大笑着,说,还是资本主义的水土好啊。但是鸭子偶尔回头看我的时候,他的眼神依然闪烁着诚实里带着的一丝狡诘。我说,看来资本主义没有把你变老实了呀,来,为资本主义干一杯。
      如同一切的同学聚会,我们大家开始一起回忆儿时往事:王小玲摔过张小力的铅笔盒子,杜小文抄过李小明的笔记本子,陆小燕拿过于小刚的橡皮擦子。我说,鸭子,还记不记得,那年你拿了你妈妈一块钱,在学校对面的大同食品店,是叫大同吧,买了半块白雪牌中冰砖,散装的那种,纸壳的,一整块卖的,一整块一切两半的。我们两个躲在教室后面的花坛里,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翘了一节数学课。
      鸭子说,记得记得。老师满世界地找我们,看见半截冰砖纸,一个劲地问钱是哪儿来的。我说是妈妈给的,老师真的马上打电话给我妈,把我妈气了个半死。老师非要我承认偷了钱,我非不承认。后来我们俩还一起在教室后面罚了一下午站吧。
      我说,是啊是啊,那年一块钱可以买好大一包话梅,一整版贴纸,一大叠鸡蛋薄饼。你妈妈从此就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还记得我们罚站的时候说什么。我说老师会不会把我们送去公安局啊,我们会不会被关进拘留所。我怕得要死,差点就哭出来了。你说不怕,要去我们也是一起。
      鸭子说,是啊是啊,那会儿有一个什么电影吧,好象叫少年犯什么的。偷东西好象很大的罪哪。我还说真的关我们,我就娶你。
      我说,还有还有还有那次,还记不记得在学校门外马路上,你们男生互相扔砖头打架,我想要拦你没有拦成,反而被你拍了一砖,满头满脸的血。去医院还缝了三针。你爸爸以为你跑了,其实你没跑吧,一直偷偷跟着我们去了医院。
      鸭子说,记得,我吓坏了。
      我说,我记得老师说“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我的眼睛都是红的,也噗哧一下就笑了。你奶奶说要是真把人家小姑娘的脸给弄破相可怎么好啊。
      鸭子说,呵呵,记得,我说我娶你。
      同学们说,行啦行啦,知道你们青梅竹马,为了这个再干一杯。
      我说,喝了,喝了,先喝着,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头脑很清醒,可是走起来人在飘,刚走出饭馆的门就脚一歪,摔到了马路沿上。我摔倒了,就索性躺下,躺在街沿上看天,眼睛里雾蒙蒙的,看不到天空上的星星,眼前全是来来去去的各式大腿、裙子裤子、鞋子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鸭子来了,想把我扶起来,一使劲反而也摔了下来。我说,嘘,不要动,这样很好,很好看。鸭子也躺下了,就躺在我的旁边。我说,你想吐吗?鸭子摇摇头。我说,不想吐就好,这么躺着多好。我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额头上那缝过三针的地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凸起,不仔细摸还摸不到。我说,你摸摸,就剩这么个小包了。鸭子伸过手来摸了摸,鸭子的手指冰凉。
      我说,小时候多好,爬墙上树,好象连太阳都厉害点。
      鸭子说,嗯,我们有一回要跳窗吧,才一掀窗帘,外面好大的太阳。
      我说,是啊。你那时候害怕没有?
      鸭子说,没有。
      ……
      鸭子说,要去澳大利亚?
      我说,是啊。
      鸭子说,念书?
      我说,嫁人。
      鸭子笑了,一边笑一边坐起来。鸭子说,我不想说祝你幸福,我该说什么?
      我说,那就什么也别说。
      ……
      我说,鸭子。
      鸭子说,嗯?
      我说,没什么,就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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