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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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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处于皇宫的东南角,周围环绕着水榭亭台假山池沼,景色甚是好看,往日里宫中大大小小的贵人皆爱在此游玩、小憩。
但自李慕辰被立为储君搬来此地后,这东宫便变成了一处僻静之地,没人再敢轻易在此现身。
好些奴才办差须路过此地时,也麻溜儿地转身绕着道走,生怕不一小心触了太子的霉头,丢掉了性命。
哪怕是住在附近的几位贵人也常被吓得战战兢兢,偶尔从东宫传出的女人的哀嚎声及从那井中冒出的尸体,足以印证失心疯的太子是何等的穷凶极恶。
阿离提着颜料盒,抬起绣花鞋小脚迈入东宫大门时,远处假山后面的吴贵人偏着头不屑一笑,自言自语道:“老女人还真是有恒心,又找了个送死的人过来。”
她倒是想瞧瞧,到底有哪个女人能活着走出东宫。
富公公在宫门口弯着老腰行了一礼,继而将阿离施施然迎进殿内。
阿离也客气地回了一礼,“我乃如意阁画师阿离,特来为殿下画像,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富公公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阿离,继而将她领至一处偏殿:“姑娘请稍等,老奴这就去禀报。”
“辛苦公公了。”阿离客气地应道。
偏殿内的摆设甚为简陋,除了两把太师椅及一张木几,再无他物,阿离素白的小手拂过木几表面,沾起一层浅浅的灰尘。
太子向来不喜女人,宫内的婢子要么被赶了出去,要么自个儿逃了出去,仅剩了膳堂几名宫婢照常干活,这重重叠叠的宫殿自然就照应不周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富公公转身回到偏殿,“殿下让老奴带姑娘去前厅。”
阿离闻言赶紧提起颜料盒,随着富公公出了偏殿。
两人穿过弯弯拐拐的曲廊,上了一道高高的台阶,终于望见了前厅的大门。
阿离紧了紧手里的颜料盒,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
前世她与李慕辰的初次谋面是在东宫的书房,当时李慕辰坐在一张玉石长案前,半垂着头,将脸埋进昏暗的光线里。
阿离在长案前伏地而跪,问了两次“臣来给殿下画像,不知现在可否能开始”,李慕辰才终于将头抬起来,冷冷看着跪于地上的阿离,回了两个字:“可以。”
她至今记得那日他明亮而疏离的眼神,像深井里的一汪水,透着一种刻骨的寂静与渴望。
但这一世似有了略微的不同,李慕辰竟是在前厅召见她。
阿离跟在富公公身侧,才入得前厅大门,一根长鞭飞快地从眼前闪过,富公公本能地闪身一退,差点踩到阿离的绣花鞋。
继而是“啪”的一声脆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女人“嗷嗷”的惨叫声。
阿离心头不由得一惊,转头看去,前厅中央的青灰色地砖上躺着一名宫女,浑身布满血色鞭痕,脸上也是血肉模糊,眼看已是半死之人。
太子李慕辰站在前厅另一侧的墙壁旁,正面色阴冷地手握长鞭,长鞭尾部还沾着斑斑血渍。
阿离刚朝他望过去,他如冷箭一般的目光几乎同时朝她扫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男人冰冷的眼眸似亮光一闪,继而很快黯了下来。
富公公赶紧躬身禀报:“殿下,这位阿离姑娘便是从如意阁过来的画师。”
李慕辰不动声色,看阿离的眼神恍如裹着一层冰,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寒凉入骨的杀气。
他念叨了句“画师?”伴随着一声冷笑,继而“啪”的一声扔下手里的长鞭,又嫌弃地看了看手上沾染的血迹。
固然是地上宫女的血了。
富公公眼明手快,躬身为太子递上白色帕子。
李慕辰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帕子上滚了滚,红色血迹便从他的手上沾到了帕子上。
待他擦完,富公公又躬身将帕子接下。
李慕辰的目光仍落在阿离脸上,勾起的嘴角有一种压人的邪魅,“尽快将此处收拾干净了,好让阿离姑娘给孤画像。”他扬起下巴慢悠悠地吩咐道。
富公公赶紧应了句“老奴遵旨”,继而差了两名太监将地上半死的宫女拖走,又将染在青砖上的斑斑血迹擦净。
周围终于静下来,厅中只剩下了阿离与李慕辰。
两人隔着半丈的距离,男人的视线如榫头一般牢牢嵌在阿离白皙的小脸上,片刻也未曾离开。
他眸底幽黑,面容冷峻,门外的光线落到他无可挑剔的五官上,却落不进他的眸底。
阿离微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李慕辰。
宫女被鞭的血腥一幕已吓得她大气不敢出,如今又被肇事的太子狠狠盯着,她早已是六神无主,恨不能提着颜料盒夺门而逃。
“怎么,吓着阿离姑娘了?”李慕辰朝她逼近了两步。
阿离本能地往后退了退,面色慌张,小手仍紧抓着颜料盒不放,福身行一礼:“多谢殿下关心,臣……臣无碍。”
李慕辰再次勾了勾嘴角,终于把目光移向殿外的空地,也便是刚刚宫女被拖离的方向。
“此女行事不端,自然要领罚了。”李慕辰说着在轻垂的广袖里掏出一个小包,递过来,“阿离姑娘不如看看这个玩意儿。”
阿离一愣,抬眼看了看李慕辰,见他眸底染笑,清俊的面容里皆是嘲弄,她便缩着身子,脸上露着怯,不敢接。
“孤命令你打开它。”李慕辰语气轻慢,气势压人。
阿离低头应“是”,继而轻轻放下颜料盒,伸手接过小包,小包外层裹着丝质的白色手绢,里面的物件儿很轻,跟没重量似的。
阿离剥开了最后一层手绢,落入眼底的似是两根小棍,但细看之下,竟发现是断掉的人指。
她“啊”的一声尖叫,飞快扔掉了手里的帕子,身子也不受控地往后一闪,撞到旁边的红木高脚桌,“噗”地跌到了地上。
断指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身形颀长的李慕辰一声冷哼,俯视着地上的阿离,眼眸里泛出森然诡异的光,“这宫女竟想偷走孤的太子玉玺,你说我要不要砍掉她的手指?”
他说着俯下身来,声音变得暗哑低沉:“这便是背叛者的下场。”
听到“背叛者”三个字,阿离娇弱的身子一抖,蓦地想到上一世她毒杀他的情景,泪水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这一世的太子虽仍是一幅清风朗月的冷俊模样,仍是那一身白得耀眼的拽地长袍,但性子却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前一世他儒雅温和,进退有度,这一世却凶残狠厉,不留余地,阿离甚至怀疑眼前之人与上一世的太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片刻后,李慕辰将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阿离面前:“起来吧。”
阿离一愣,对这个人突然的示好颇不适应。
也便是这只手,刚刚才沾染过宫女的血迹。
她怯生生地挪了挪身子,并未理会男人伸过来的手,“殿……殿下,臣能自己……”
阿离想说不用他扶,她自己能站起来,但话未说完,便被李慕辰抢白了一顿。
“怎么,嫌孤的手上沾过人血?”李慕辰凉凉地瞥着她,“不知阿离姑娘的手上可沾过谁的血?”
阿离脊背一僵,垂下长长的眼睫,晶亮的泪珠悄然滑落,粉嫩的唇也咬出一道月牙白印子,“殿下说笑了。”
她说着将素白小手伸过去,放进了男人温暖的大手里。
小手冰凉,盈盈一握,李慕辰漆色眸子里亮光闪了闪,但一瞬即逝,他稍一用力,便将软软的小姑娘从地上拉了起来。
待阿离站稳了,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继而不动声色地瞥着阿离:“你冷?”
东宫本就人少,冷冷清清的,看上去便感觉冷;再加之天寒,这宽敞的前厅冷风一阵阵穿堂而过,自然是冷的。
但阿离嘴上却应道:“谢殿下,臣……不冷。”
李慕辰盯了一眼阿离,沉静的眸子里压制着复杂的情绪,这个前世毒杀他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时刻向他展露过真容,心不由得轻轻揪起。
他移开视线,往殿外唤了声“来人”。
富公公躬身入内:“老奴在,殿下请吩咐。”
“将殿后的门窗关紧,地龙也烧起来。”李慕辰的声音仍裹着一层冰,但心意却是暖人的。
阿离瞄了一眼身侧的太子,有些尴尬地耷下了头,暗暗绞着手指。
被他识破她没讲真话,总归是丢人的。
富公公应“是”后赶紧去关殿后的门窗,继而又吩咐了两名太监去烧地龙。
太子体热,一年四季皆用凉水沐浴,且从不穿袄子,这殿内的取暖设施便从没启用过,今日太子竟为了一画师开始烧地龙,富公公不由得偷偷打量了阿离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不一会儿,殿内便有了阵阵暖意,阿离艳丽的小脸也泛出了浅浅的红润。
李慕辰斜靠在一张兽皮软椅上,目光虚浮地看着阿离:“画吧,孤得小憩一会儿。”说完便将头耷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眸。
阿离提着颜料盒,行至软椅正对面的长案前,拿出盒内的宣纸在案上铺开,注视着沉沉入睡的男人,竟不知如何下笔。
若是因不能照镜子而画像,自然是要画正脸,但李慕辰仅给了她一张闭着眼眸的侧脸。
无神态,无表情,仅有高挺的鼻梁如山峰一般耸立,下颌的线条刚劲有力,喉结凸起来,拉出他颈部流畅的线条,白袍的交领下可见他若隐若现的锁骨。
实在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
阿离却不敢贸然将这样的太子落于纸上,若他能顺利活下去,便是未来的帝王,可不能让人瞧见他如此不羁的模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在纸上勾出了她烂熟于心的李慕辰的正脸。
待男人从软椅上醒来时,阿离刚完成了草图。
李慕辰睡眼腥忪,看了一眼长案前低头作画的阿离,竟想不起自己是在何处、何时。
自重生过来,他已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直到今日他等来了这个女人,才终于第一次睡着了。
他从软椅上起身,徐徐步到阿离身侧,看着阿离一张美艳而无辜的小脸,心底便涌出汩汩难言的恨意。
这一世,他再不会被她所迷惑。他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没画完,待我润色了再给殿下看吧。”阿离弯着眉眼软软地说道。
李慕辰一声不吭,将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到阿离右手边,向她讨要画笔。
阿离不明所以,但仍将画笔放到了男人手中。
李慕辰眉头微蹙,提笔就在阿离精心画下的他的正脸上涂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叉。
“孤不喜欢,重画。”他说完甩下画笔,提起长腿转身就坐回到了软椅上。
留下案前胆颤心惊的阿离许久都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