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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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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光从梦中醒来,又一次梦到自己杀了剑子简直让他心力交瘁。
于是跟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不告而别的回到了疏楼西风。
待在那自小生长的地方,连吹过来的风带来的都是怀念的味道,在那垂光觉得真是安心,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他爬在龙宿膝上,跟他一起抬头看着天空,天空蓝得像要把人吸进去,离得还那么近,感觉自己就像躲在亲人羽翼下的小小鸟一样,舒适安全地看着暖洋洋的风把朵朵白云吹成一大朵一大朵的棉花糖。那感觉舒服得好像天下地下,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互相依偎着可以到地老天荒。
过去的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回。
垂光真是恨打破了这种安详平静的剑子,但又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的分别: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也确实是没人做错什么,但事情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从完整走向了粉身碎骨的破裂。
垂光给自己的疯狂和理智折磨着,感觉就快发疯。
仙凤过来看看他,告诉他:“垂光垂光,长乐永安,主人当初只是这么盼着你快乐平安的长大。”
“但我就是恨他,”垂光抬头看着仙凤,还未成年的脸上全是茫然,“可是又觉得恨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太没必要了,每次看到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没了力气——那时我就想,我这样恨着他真像一个笑话。”
仙凤凝视着他,语调非常温柔:“垂光,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像我这样从很小开始就会记仇,这样天天琢磨着怎么杀了给我生命并抚养我长大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善?” 少年笑了起来,因为光线的关系,那笑意模糊极了,“凤儿,你总把我想得太好,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伤心,但我总不能对你也不说实话。”
“你是个好孩子,”仙凤温柔地抱抱他,“因着旁人的情面或者为了看人的脸面去做违心的事,这是一种伪善——哪怕你以后得天天用这种伪善的面孔过日子,但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我真是累。”垂光说,接着在怀念的过往中睡着了,神情恬静得就像个婴儿。
仙凤摸摸少年日渐尖利的下脸,感觉真是又心疼又担心,但她能有什么办法?恍惚间,仙凤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小侍女,跟在龙宿身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尊贵完美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向毁灭,头也不回。面对着同样让自己感觉无力的垂光,仙凤真是心疼,但毫无办法,现在想来,龙宿分明是个清醒着走糊涂路的人,每次见到垂光时,仙凤也觉得他是拗着性子明白的走着糊涂路,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龙宿就这么无所谓的笑着,一步一步走上一条不归路。唯一让她庆幸的是,至少他身边还有小红。
虽然说是傲笑家的。
“我喜欢与她在一起,”垂光这么对仙凤说,“她那么温和安静,跟她在一起就像跟我呼吸的空气一样自在。”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小红不是什么稀世的美人,甚至连美人胚子也算不上。
但垂光喜欢与她在一起,当小姑娘用她湛蓝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的时候,那让人想起夏日晴空的纯粹蓝色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洁净起来。
小姑娘很安静,不多话,当人说话时,总是眨眨湛蓝的眼睛看着你认真的听,那感觉就好像你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垂光真心疼爱她,拿她当自己的亲妹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总要留她一份。
但他从不主动上蒿刺居去找她,拿垂光自己的话说就是“那里有个我真不想见的人。”
傲笑红尘那刻板的为人,刻板的说话,刻板的举措……当然,垂光还分外不能容忍傲笑红尘的衣着品味,每每看着小红那从头到尾一片红的衣着——傲笑红尘似乎固执的认为,小姑娘穿艳色才讨喜,话是没说错,但小姑娘黄发红衣蓝眼睛的打扮——垂光总忍不住要闭闭眼,结果每次看到傲笑红法那张近乎苦大仇深的脸,垂光总得费好大的劲才能不让自己转过头去,他简直想不出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无味的人。让很多人庆幸的是,垂光并不如龙宿般对傲笑红尘看不过眼到产生让他彻底消失之类的想法,他只是偶尔的一次跟素还真抱怨过一句:“哪怕是白开水也比他这陈旧的糙米饭来得甜……”
素还真听了笑倒,拿回去当个新鲜的八卦笑料开了多次茶会。
这两个称呼一时之间风靡江湖,简直快要人尽皆知,到后来就连谈无欲也忍不住对剑子说一句:“前辈这么多年果然不是白熬的——垂光至少认为你这白开水比傲笑红尘的糙米饭强。”
垂光在一旁听见了感觉真是抱歉,他小声说:“我不是说他什么地方不好,我其实觉得他光明正直得在这个江湖上是个绝无仅有的存在,看久了我忍不住会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次剑子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千万别让小红知道你这么说傲笑。”他这样嘱咐垂光。
小红后来还是知道 ,但是她没生垂光的气,因为傲笑很严肃的告诫她:“垂光没恶意,他只是肯说实话而已,诚实是种美德。”
“那下次再见到素叔叔我就告诉他,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笑得不能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他的脸老让我想起大饼。”小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小红天真的脸,傲笑红尘第一次反省自己的教育是不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同样困惑于教育问题的还有剑子,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教出一个喜欢不告而别的孩子,但当他跟垂光认真交谈时,那孩子总是一声不吭,间或一抬头,那眼神盯得剑子心里发慌,于是谈话结果照例是无疾而终。
在剑子和垂光各自心情糟糕时,豁然之境又来访客。
于是垂光的心情越发糟糕,因为剑子跟傲笑聊着聊着突然提到了儒门,提到了儒门理所当然的就说起了疏楼龙宿。
剑子听着,神情照例是一派茫然,故事里的人离他实在太过模糊遥远。
垂光则悄悄地带着小红离开了众人。
“你不喜欢有人提起你父亲,是么?”
“这要看是谁提起,比如是凤儿跟我说,我就乐意,”少年笑了起来,“小红,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你心底会有一样东西是你要小心保管,连自己都不大舍得常常拿出来看的——这样的东西你怎么舍得随随便便就给人随意碰触品评——”
“我说不准,”小红听了认真考虑了一会,“我喜欢的东西一向是要让大家一起看的。”
“小红,你是个好孩子。”垂光说,羡慕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阳光下,小姑娘的头□□亮得就像金子。
剑子和垂光都不知道的是,那天离开豁然之境后,傲笑红尘突然说:“疏楼龙宿是个非常称职的儒门龙首,但,仅此而已。”
慕少艾挺纳闷地看他一眼。
“按理说,一个人若死去,便有滔天的过错也至少该抵消去一半,但对他,到现在我依然认为就单纯从为人角度来说,他是一个混帐。”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开口骂人的……”药师给呛住。
“抱歉,以前我一般只在一个人时才骂人的。”傲笑红尘道歉得真心实意。
“……”药师沉默了一下才接下话说,“其实我也觉得疏楼龙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物以类聚,剑子也好不到哪去——只是我现在觉得当年那样胡乱凑成对的龙剑才是让人看了心里舒服的,哪怕这两个人的疯狂让人不大好消受。”
傲笑红尘的回答是一脚踢碎了一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