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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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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说不出,不要闷不吭声的就一个人跑开。”剑子对垂光说。
“不,我对师父没有任何不满,”垂光飞快的回答,简直像是早就预知会有这样的交谈而先背好的标准答案,“我只是想回去拿点东西,忘了留言。”
“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剑子说,“哪怕你日后得学着当着人面说鬼话,但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对我说。”
垂光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嘴抿得紧紧的,从剑子的角度看过去,是一条固执的直线。
剑子苦笑着跟送垂光回来的仙凤对视一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教了十多年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别扭的孩子来,难道这是因为他生下来的性子就随了他那高傲尊贵的父亲……剑子心里叹着气,说的话却越发严厉:“我不知道当初龙首是怎么惯着你的,但以你的身份,你不能这么任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谁允许你用这样轻慢的口气说起龙首的?!”毫无预兆的,一直沉默安静的少年突然爆发了,他猛的抬起头,扭曲又古怪地笑,“谁都可以这么说他,就你不可以!”
看着因为激动而连脸孔都扭曲的少年,剑子非常吃惊,他开口刚喊了一声“垂光”,少年就再度打断了他的话:“我若是龙首,哪怕死了也会觉得伤心与愤怒。”
剑子眨了眨眼,仔细打量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失控的少年瞧,他不觉得自己说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这样惊诧茫然的神情让垂光见了觉得益发的刺目。
“什么都不明白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因为愤怒,少年的脸色先是狠狠一红,接着是惨白,“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垂光!”仙凤厉声喝止少年,但迟了,从一开始也给垂光的突然发作惊到的仙凤甚至没来得及喝止少年那仿若诅咒的话语。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剑子张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他长长久久地盯着垂光瞧,体会着少年当前真实的伤心和愤怒,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你恨我?”
少年张了张嘴,看着剑子突然之间就分外疲惫的脸时又觉得无比伤心,于是便扭过头不作答。
剑子仔细端详着少年,突然很多往事浮上心头。
垂光刚跟在他身边的时候,还那么的小,但却把他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安全世界里拒绝所有的善意和怜悯。
剑子永远记得当他第一次发现垂光不妥,整整两天没吃东西没说话的孩子看着自己时那一派死寂的眼神,那时他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伤心和惊惶,于是他天天把孩子带在身边,天天亲近他逗弄他。那段日子里,因为担心,剑子整晚整晚的睡不好,有时半夜醒来就赶紧去垂光的房间看,而那小小的孩子,经常是裹着被子,静静的在黑暗中发着呆。到后来,垂光是好转了,但能恬静睡着的垂光简直成了让剑子自己也能安然入睡的唯一保障,不在临睡前看下垂光的睡颜,剑子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再后来,垂光成了健康正常的孩子,会哭会笑会叫会跑会跳的一路长大,剑子总算从那仿佛是无止境的劳心劳力中体会到一点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但,垂光越长大就与他越发疏远,剑子觉得失落,而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幻象与梦境开始频频造访剑子。
剑子明白这便是药师所说的后遗症,失去的记忆从一条沟壑慢慢裂成了一个大峡谷,怎么看也看不到底,剑子不知道怎么向人形容这种极度失落荒凉的感觉,于是他选择沉默着一个人接受,随着越来越多的零星碎片闪现,剑子渐渐明了自己肯定遗忘了某样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物,那几乎可以作为他半生的存在。但无论怎么努力 ,剑子始终无法想起来,到最后,他简直用一种极为诡异地心态看着那正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对自己显然是至为重要的东西慢慢沉入那漆黑的峡谷,就这么当着他的面。
剑子感到了恐慌,他不敢去触摸,这个牛角尖太深太黑,他有种一旦接触了便会万劫不复的直觉。
但,逃避到此为止,这一刻,剑子终于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他端详着倔强愤怒的少年许久,忽尔一笑:“你长大了。”
没有感慨,也非关失落,就是一句纯粹描述事实的话打破了室内凝滞沉重的气氛。
“垂光!快道歉!”仙凤的声音都有点抖:“向剑子先生道歉!!”
垂光摇了摇了头,他看着剑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间。
“真是对不起,先生,”仙凤慌乱地向剑子道歉,“过几天就是主人大祭的日子,这孩子心情不好。”
“凤儿,这没什么,”剑子微笑,“你还是快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看着仓皇离开的仙凤,剑子想,三更夜火五更鸡,凡事总有个结局的时候。
拖了这么多年,谁都厌倦了,不管你是什么,都来入我的梦吧,让我明白我到底遗失的是什么,剑子静静地想。
剑子沉沉沉沉地睡着。
少年在哭。
“我这样活着真累,我恨他又可怜他,这日子我会过得发疯的。”垂光说。
“那就别这样过活,真受不了就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仙凤听了说,“你离开很久了,大家都很想你,我们一起回家。”
仙凤走过去,小心地扳开少年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握拳,指甲全陷入到了肉中去,垂光满手都是血。
仙凤看了真是心疼。
明明谁都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却总有人得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