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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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差役轮班值守，每夜一队巡夜，老张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二十余日，便是他们到此地的第一个望日，正值中秋佳节。
老张一大早便挨家挨户把自己熬了几个昼夜做出来的团圆饼分了出去，连苦役犯的份都预备好了，一人一份，童叟无欺。
老张本名张阿生，是长安城中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六十二年前呱呱坠地，从飘荡的孤魂野鬼变成了张小儿，接生的稳婆第二日失足落了水沟，就那么呜呼哀哉了，从张小儿长到小张，长安城一场瘟疫，父母和两个兄长在地底下团了圆，小张便进了济慈院。
过了几年，小张进了京兆尹府，上任五年，破获案件七十六起，一路升到衙役长。春风得意的张役长升官发财死老婆，接连娶了三任妻子皆死于非命，仅留下个胎里不足的血脉，不到三岁便早夭了。
人人都说张役长是天煞孤星的命，在这人世一遭，注定了孤零零来，孤零零去。
扶摇镇走了个囫囵，老张手里还剩一大一小两个纸包，都用笔在显眼处记了一个“霍”字。
霍狰的口味与旁人不同，不爱那些个豆沙五仁叉烧，偏偏对牡丹花浆馅的情有独钟。牡丹花浆香甜粘腻，一两纹银只得小小一盅，多是大户人家用来哄总角小儿的。
老张每年做饼都会做几个牡丹花浆馅的，做了近二十年，年年落灰，直到去年霍狰进入京兆尹，才终于有了归处。
霍狰的小院在“回”字外沿夹角处，独门独院，相邻的院楼最近的也在一里外，倒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老张行至院门，便听到霍狰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隔着院门有些听不清。他有些稀奇，霍狰为人随和，性情稳重，有时比他还能沉得住气，今个莫不是金乌打西边出来了？
老张心下好奇，也不等霍狰迎门便推开了院门，看清院内场景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墙角的水缸不知被谁踹了一脚，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缸底破了碗大个洞，水流得满地都是，缸边搭好的花架上，用秘法封存了生机的土壤栽种出的菜苗被连根拔起，枝叶耷拉着，仍在不甘地诉说委屈，花盆滚落一地，众星拱月的簇拥中间的两人。
霍狰手拿戒尺，额上青筋暴起，鬓发凌乱，还夹杂着鼠毛若干，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他的大腿，任凭霍狰怎么吓唬都不松手，打定主意做一块牛皮糖，看来是始作俑者无疑。
手的主人大概是人类小孩三四岁的模样，听到动静，从霍狰身后伸出头来，求救似的看了老张一眼，脸颊饱满圆润，看起来十分讨喜，此刻一脸委屈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老张心疼极了，急忙上前两步拦在霍狰面前，口里对着霍狰直嚷嚷：“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打坏点东西嘛，补补就是了，做什么凶神恶煞的，真把孩子吓坏了，这地方缺医少药的上哪治去！”
活脱脱是个宠坏孩子的老祖宗。
霍狰也没反驳老张的话，只是原地转了一圈，露出身后的“孩子”来。头是孩子头，手是孩子手，只可惜还留着两条耗子腿并一条耗子尾巴。
老张：“……”
看来这小妖第三十六次化形失败了。
于是话锋一转当起了和事老：“此地生机不显，化形是比别处要难些，你也不必苛责。别在这站着了，进屋，老朽给你们带了些饼子，也多些过节的气氛。”
胖鼠看到救兵到了，飞快地收了术，回归鼠身麻利地窜到老张的肩上，十分驾轻就熟。
霍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您别总惯着它。此地没有半只妖能存活，若是个人形，总还能找个来头说是您路上捡的。一天到晚总嫌我关着它，也不想想，学不会化形，如何能出现在人前？这情景怎么解释？”
老张不搭腔，偷偷塞了只团圆饼给小妖，一老一少自顾自地往屋里走去。
霍狰在原地无奈半响，捏个决收拾起地上的狼藉，拿出预备好的食材下厨炒了几个小菜，随后又挖出埋在地底的两坛桂花酒，两人对酌起来。
酒过三巡，小方同两个差役提着酒菜敲响院门，霍狰将小妖藏好后，才将他们迎进来。身在异乡的几个人一起过了个团圆佳节，直喝到月上中天才迷迷糊糊地告辞。
人前有八分醉的霍狰在众人散场后看不出丝毫醉态，拎着胖鼠便往雁回关飞去。
月色下的雁回关宛如一座鬼蜮，林瘴早已散尽，被沉沉死气取而代之，生机断绝的枯树断枝遮云闭月，平添三分幽深。
霍狰穿过重重树影，直掠到中心妖族圣地才停下。古老的祭台沉默的矗立着，状如弯月，镶满了曜星石，裂纹顺着星石的轨迹布满整个祭台，透出一股腐朽的气息。
星月无光，万物寂寂。
传说妖族祭台上刻有一十八个保护法阵，生人擅闯即刻被轰成渣，唯有妖身可过。
霍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时间小妖心头警铃大作，刚准备逃，便发现自己已经凌空而起，直往祭台飞去，吓得肝胆俱裂，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后，才挣扎着稳住身形，踉踉跄跄落了地。
一人一鼠，隔着祭台对视，谁也不敢动，都在屏息等待着。
一刻后，地底有声传来，似是有机关被触动，头顶上的树枝悄无声息的分开，月正当空，月光穿过空隙投射在祭台上，光芒大盛，而后又如水般渗入星曜石中。
霍狰被突如其来的光照花了眼，手中下意识捏诀，背上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心中突然有些后悔，本以为这祭台荒废多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谁知还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一时又有些心疼，小耗子毛都没长齐，孤零零在祭台上，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待眼前的光影褪去，霍狰两眼便紧紧的盯在小妖身上，第一眼看到它完好无损，刚准备松口气，再一看，若不是时机不对，霍狰差点就笑出声来，只见它两只爪子紧紧的捂住眼，筛糠似的抖起来，远远看去像是祭台凭空上长出一块迎风招展的破布，让人忍俊不禁。
而后有光自祭台起，交织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灿烂的光幕，妖语自四面八方传来，吟唱着妖族流传千年的预言。
霍狰唯一接触过的妖族就是那只只会“吱吱”叫的耗子，从未听过妖语，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知不觉被预言吸引全部心神，竟没注意到小妖身形突然暴涨，在台上人立而起，前爪向前延伸，爪尖有光与光幕衔接，整只鼠慢慢没入其中。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阻止，片刻后，光幕盛极而衰，小妖自光中脱身而出，妖族图腾从中渐渐显现出来，又向两边分开，留下一条漆黑的通道。
小妖逐渐变回正常大小，四脚朝天的躺在祭台上，已然是累虚脱了。
霍狰飞身上台，气急败坏地将小妖抱入怀中，仔细探察一番，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松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忍不住在它头上狠狠敲了个响，骂道：“叫你逞能，叫你逞能，还会自作主张了，看把你能耐的！”心中也一阵阵后怕，这一次是真托大了，没长毛就想飞，险些摔个大跟头。
“吱吱......”小妖有气无力地叫唤了两声，这人专挑这时候欺负人，胜之不武。
小妖拼尽全力打开的通道入口悬在半空，漆黑的浓雾在其中翻滚不休，那是妖族多年前设立的阵法，直至今日还在尽心尽力地发挥作用，阻拦外界一切窥视。
霍狰有心就此折返，又觉得已经到了这一步，放弃未免过于可惜，且小妖能打开这个通道，说明传说也是真的，天人交战片刻后，还是决定善始善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原地调息片刻后，脱下外衣，扎成包袱挂在身前，小心翼翼的将小妖放进去后又紧了紧，险些将它勒去见了祖宗。
而后从眉间抽出一把通体透亮的剑来，剑身极窄，上书有二字剑铭：山海。自师门传承而来，素日便温养在识海中，正是他的本命法器。
有山海在手，霍狰感觉底气又足了几分，默默念了句“师父保佑”后，便纵身一跃进了入口。
与此同时，雁回镇中有人影如幽冥鬼魅，悄无声息的穿过法阵向西而去。片刻后，一队差役从此地经过，丝毫未曾察觉。
老张推开门，宿醉未消，摸索着走到屋外，对着夜空吹起口哨，排空愁肠，脑中不自觉浮现起下午晌的场景来。
彼时小妖头脸都埋在团圆饼中，尾巴摇得欢快，小霍敬了他一杯桂花酒后，神情严肃地问他，考不考虑收个义子？如不嫌弃，以后便为他养老送终。
天上平白掉了个馅饼，老张半是惊喜半是心有余悸，心神激荡下杯中酒都撒了半杯。虽然他心中一直拿小霍当半子，但那毕竟是没有过明面的事，没有经过世俗礼法，就不会遭遇天灾人祸。
老张心中犹豫，一时片刻不知如何开口，小霍却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不等他反应，便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坐实这父子关系。
老张这心哪，喜忧参半地忐忑了半宿，被夜风一激，酒气上头，心中一时东风压倒西风，才后知后觉的欣喜起来，心中也打起算盘来。
雁回差役三年一班，等再回中原，小霍年纪也有二十七八了，虽然大了些，但是长得好，薪俸也还不错，说个媳妇应该不难，回头书信一封请章媒婆帮着好好留意，要有合适的人选就先下定，等回了中原再完婚。
之前哪老房子是不够住了，好在这些年还攒下一下积蓄，到时候在东门大街置办个两进的宅子，他和小霍每天上衙门也近，再托人给小妖办个名牒，有了身份就送去林夫子的学堂，不求能有多大出息，能知书明理也就够了......
老张一时间思绪纷杂，习惯性的将以后的事情列了个条陈，心中还盘算着明日见到小霍，定要记得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百年携手，还是挑个合心意的好。
此时夜风呼起，恍惚间似乎有银光一闪，老张莫名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衣裳，嘴里一边念叨着“老了老了”，一边慢慢地踱步回屋去了。
满月西沉，启明星起，这一日便翻了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