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者［第五人格］（律师）》昴辰Omins

3、唯一的伙伴

　　墙角落地钟的表盘上，指针终于跨过了午夜12点。7月7日的第一刻，弗雷迪长出一口气，合上日记本，将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书桌边的纸篓里堆满了揉成团的稿纸，他写了很多，但最后真正落在昨天日记上的，却只有那几行无关痛痒的字迹。关于过去，关于未来，他推演了无数种可能，特别是关于Freyr，他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光是舌尖轻颤念起这个名字，就会令他心痛不已，但他没有告诉对方，也把这种痛苦默默埋藏在了心里。因为他可以感觉到，对方每次给他写信时，一定承受了比这要大无数倍的痛苦和压力。在一个无限循环的时空之中，全然看不到未来，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希望与失望，却要比之前还努力的活下去，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和感同身受的心痛了。
　　“Freyr...辛苦了...”弗雷迪轻抚着眼前这个身陷未知是美梦还是噩梦、抑或是无梦之境的男人松软的栗色发丝，指尖在他脸上那些无法抹去的痕迹上划过，语调又轻又软，就像落在对方鼻尖上一颗悄无声息的尘埃。然后，他从另一边爬上了床，轻手轻脚躺在了Freyr身旁。
　　长夜无眠，弗雷迪很想和他聊聊过去，排解对未来的恐惧，却没忍心将他叫醒。因为那睡颜实在是太过安详，安详得就如同躺在教堂中等待神父赐予最后哀悼的亡者。弗雷迪只能轻轻搂着对方的肩膀，在窗外寂寥的虫鸣声中，不知过了多久，才被睡神俘获，额头靠在他胸口睡着了。
　　他在清晨就已有些灼人的阳光中醒来，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在他犹豫着昨天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时，门把手传来了咔嚓咔嚓的转动声。
　　“谁？”弗雷迪警觉的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抓紧了羽毛被的一角。
　　“抱歉，把你吵醒了。”所幸开门进来的仍是Freyr，他似乎看上去比昨天气色好了一些，虽然脸上仍残留着洗不掉的斑驳痕迹，嘴角却微微向上翘起，给了弗雷迪一个淡淡的微笑。他已经换下了和弗雷迪同款的浅蓝色丝绸睡衣，此时身上穿的是他们刚见面时那身破旧的衬衫西裤，手里端着一只银色托盘，托盘里是两小盘简单的早餐和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没有别的换洗衣服了吗？”弗雷迪见状，稍微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帮他接住手里的托盘，“穿我的也可以，我带了好几套，可以借你。”
　　“没用的，已经换过了，但没多久还是会变成这样子。不好意思，让你觉得碍眼了。”Freyr轻描淡写的答着，沿着桌边坐下，端起黑咖啡轻啜了一下。
　　“并没有啊！我只是...算了。”弗雷迪站在他身旁，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双手颓然的滑下，悻悻的垂下头，向盥洗室走去。
　　他洗漱完毕回来，发现Freyr还坐在那，早餐还没有动过，于是好奇的问:“怎么还不吃呢？”
　　“等你一起。”Freyr仍是淡淡的毫无波澜的回答，却让弗雷迪心头升起一丝暖意，“坐吧。”
　　弗雷迪与这个“自己”相对而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对坐用餐的经历了，自从玛莎离开以后，他又恢复了从前形单影只的生活。然而每次，他都还会在对面摆上一副餐具，并为玛莎最心爱的杯子里添上大吉岭红茶——仿佛她从未离开一样，至少在他心里，她从未离开。
　　“弗雷迪？你没事吧？”Freyr见他愣愣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抱歉...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弗雷迪端起咖啡杯，用整理眼镜的动作遮了一下潮湿的眼眶。
　　“我知道，我有的时候也会...”Freyr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将话题引向别处，试图转移双方痛苦的回忆与失落，“对了，我看了昨天的日记，你真的把煤气切断了吗？”
　　“是啊！当初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弗雷迪回过神来，疑惑的望着他，然后愤愤的说，“光是想着要和那种人同桌进餐，我都觉得恶心！”
　　“当然不是，哈哈哈...”看弗雷迪咬牙切齿的样子，Freyr突然爆发出难得爽朗的笑声，“你，没想到你会...哈哈哈，你该不会是从中学时代来的吧？”
　　“怎么啦？很幼稚吗？”弗雷迪用三明治挡住了自己撅起的嘴，“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还好，哈哈哈...”Freyr稍微平复了一下，故作淡定的回答，“我啊，我去了趟厨房，给他那份菜里，放了好多辣椒...”
　　“你才是中学生呢！不，是小学生吧！还说我...”弗雷迪不服气的嚼了两口三明治。
　　“好了好了，我只是觉得这样挺有趣的，你真的比我印象中的可爱多了。”Freyr说着，轻轻替弗雷迪拢了一下鬓角散乱的发丝。
　　“可爱？你还真是有够自恋的...”弗雷迪小声嘟囔了一句，却并没有阻止对方，甚至对那原本没什么温度的指尖，给自己皮肤上带来的一丝温暖触感，有了些许留恋。
　　“对了，待会你就在房间里待着吧，出去的话，我们总不能一起出现。”Freyr以优雅的姿势用餐巾轻揩了下嘴角，然后站起身走到弗雷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你还要去吗？”弗雷迪抓着他的手腕拦住了他，“还是我去吧！这么久你还没受够吗？”
　　“可能会有危险，我怕你也会像我一样，最终陷入这种糟糕的死循环...”Freyr仰起头看着弗雷迪，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的无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开始如同陷入泥潭。就像餐厅墙角那坏掉的落地钟，永远停在他来的那一天，那一刻，似乎先前就是停着的，或者根本就没有走过。
　　“那就打破它！”弗雷迪的声音干脆有力，他也不确定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是不愿再看眼前这个饱经摧残的自己忍受折磨。
　　总会有办法的，他们不可能永远困在这里，弗雷迪决心想办法找到线索，打破时空的界限，让一切进行下去，自己留在现在找到凶手，替玛莎报仇，然后送Freyr去他应该去的未来。
　　“那，你小心一点...”Freyr意外的没有再与他争抢主动权，而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接受了他的决定，“一定要去的话，有几件事需要特别留心:1.在他人的注视下最好遵守规则，2.不要乱碰花园里的东西，尤其是植物，3.留意'艾玛伍兹'，她好像在计划着什么...”
　　“知道了。”弗雷迪站在落地镜前，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犹豫着转头对Freyr说，“那个，你能转过身吗？我现在要换衣服了。虽然是自己，但还是觉得有点...”
　　“我明白。”Freyr很快就心领神会的转过身。
　　他很清楚弗雷迪所想。他昨夜也是一样。尽管很早就上床了，其实他并没有睡熟，恍惚间感觉到了对方对他细腻的耳语，温柔的拥抱和无助的倚靠。他很想睁开眼对弗雷迪说一些鼓励的话，但该说什么呢，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亦怕自己突然的发言令对方错愕，因为那还尚且还充满活力、未被无限循环击垮的温热的怀抱，竟令他有些贪恋。这是多久以来命运唯一对他网开一面的一次，他不想轻易错过，也许和他一样没有未来，他却仍想保护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曾经当做唯一的目的地，为之写了许多封信的那个，自己。
　　不过，他仍在窗玻璃上看到了对方的倒影，衣衫褪去之后，是一个还未经过灾难洗礼的完美无瑕的身躯。虽然按时间算已经快38岁了，身姿依旧优雅，腰部线条平滑，没有一丝赘肉，脊背光洁平顺，□□浑圆微翘，双腿笔直，即便是不考虑到是自己，当做别人来看，也足够令人心动的了。Freyr下意识的拉紧破旧肮脏的衣领，他庆幸昨晚没有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身体，那些在无数次摧残中残留的旧伤，早已让他犹如枯枝败叶一般，似乎随手碰触就会变成尘埃。
　　“Freyr，Freyr？”弗雷迪的呼唤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过来帮我一下。”
　　“哎？”Freyr应声而去，尽管他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强太多的精英，在穿衣方面，还有什么是需要他帮忙的。
　　“能帮我打一下领带吗？”弗雷迪的请求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知为什么，手总有些抖...”
　　“大概是，写太多字了吧？”Freyr绕到他面前，未急着帮他打领带，而是先握起他确实在发抖的双手，用力捏了捏帮他按摩。早上他在纸篓里看到了几乎快要溢满出来的纸团，打开其中的一张，上面写满了玛莎的名字。那一刻，即便已过去了不知多久，他仍感觉到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揉皱的稿纸上，将漂亮的花体字晕开，最终变得模糊不清。
　　“还好啦，就那么几行而已。”才相识一天的时间，弗雷迪似乎已经习得了对方那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也许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Freyr打领结的手法干净利落，和弗雷迪从前上班时一样，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婚后他的生活一直由玛莎照料，每日打领带的事自然也是她亲力亲为。想到玛莎，他再一次沉默了，抓住眼前这个为自己打领带的男人的双手，因为情绪激动，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几个暗红色的指印。
　　“弗雷迪，弗雷迪？松手，疼...”Freyr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议着，但他能懂，因为将领带握在手里的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的亦是同样的画面。他们爱的是同一个她，又或者应该说是不同时空的不同的她，但曾经的甜蜜和撕心裂肺的疼痛，总是惊人相似的。
　　“对不起！”弗雷迪将眼前这个遭遇相同、不，是比自己遭遇了更多痛苦的男人紧紧抱住，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被泪水充斥了眼眶的无能的自己，也看到对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寂寥的背影。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战胜这糟糕的循环！”Freyr的声音虽然也有些颤抖，语尾却是坚定加强的语气。他拍了拍弗雷迪的背，然后抓着他的双肩，试图用双手，将无声的力量传递给他。
　　他与他都不是什么强者，是失败者，是世人眼中死不足惜的恶者，可对彼此而言，却又是对方现在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唯一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