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哨兵护理手册》曾少愁

2、第2章

　　叶致舒做了个怪异的梦。
　　疼痛，喜悦，迷茫，悲伤，安逸，恐惧……所有他说得上名字，或无法描述的情绪充斥在他心中，他像是被困在无边际的海中，每一片纠缠住他的水流都是来自他人的情绪。上一刻，他还在感受一个值夜班的护士在边抱怨病人的血管太细边期待休息，下一秒，他的注意被一个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体内麻药逐渐失效的哨兵占据。
　　他惊恐地逃离那些让他感同身受的痛苦，勉力控制自己的意识去贴近那些正比较愉快的人，比如在难得的清闲时分翻看手机里和家人合照的医生，拥抱着精神体安然熟睡的向导，或者伤病终于痊愈，正向往着出院的哨兵。他的意识也像流水一样涌动，很快很轻，触及到他们的所思所感后就一掠而过，继续漫无目的地奔涌。
　　他不知道在这片情绪的洋流中随波逐流了多久，忽然一股负面情绪引起他的注意。和其他人任意发散的情绪不太一样，这团情绪仿佛来自深不见底的海沟，只朝外面伸着一只小小的触手，战战兢兢地对着他的方向摇曳，像是在小心地祈求他过去。尽管在他们还相距甚远的时候叶致舒就隐隐察觉到了那其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但他耐不住心中好奇，不小心动了去看看的念头。瞬间，他的意识那只黑色触手背后的庞大本体侵占。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深重的绝望。四处都是茫茫的黑暗，在其中纵横穿梭的痛苦感受把他也一同贯穿。那根诱惑了他的触手悄然消失了，他的意识却枉顾他的疼痛和抗拒，继续往更深处下潜。他感到满面湿凉，这些不明来处的浓烈情绪让他不堪重负，他本能想要逃避，心中却有另一道声音让他接着探寻。他感觉自己像个鲁莽的海盗，只为了一个莫名的执念，义无反顾地去冒险。
　　他几乎已要对这些伤害他的情绪感到麻木，忽然他始终空落落的双手抓到了什么。来自另一个人类的温暖体温瞬间就驱走了海底的寒冷，他抱住这个同样被情绪牢牢束缚住的人，希望自己的温度能同样传递到他身上，能让他好受一些，这样他们都能少受点折磨。
　　他抱着这个一定病得很重的人，心里的难受居然渐渐褪去，只有像海盗在危险的海底寻到成功什么宝藏的惊喜。外面的世界明亮又温暖，没有一个人应该被困在这样冰冷黑暗的地狱受刑，他决定就这样抱着他，等他的状态好一些，困扰他们的情绪淡去一点，他就带他一起离开。
　　他没有等很久，被他紧紧抱在身上的人抬起头，对他睁开了眼睛。他灰黑色的眼中只有茫然，叶望舒为之感到莫名的欣喜，对他微笑。他想他知道，自己没有敌意，出现在这里只是想把他一同解救出去。
　　那双眼睛怔怔地看向他，忽然，深重的委屈和难过从眼底深处涌上来，叶致舒想要说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把他抱得更紧，希望自己能分担他的悲伤。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至始至终的死寂，不太真切地响在叶致舒的脑中：
　　“救我……”
　　叶致舒的心酸涩地攥紧了，他抱着那个人，奋力地在心里说：我会救你！我会救你！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你！那个人似乎能听见他的想法，那双眼睛对他轻轻地上下摇晃一下，像是他在对他点头。
　　叶致舒抱紧了他，正要转身，往来处去，突然身边涌起刺眼的光亮，击碎黑暗，却也把他们隔开。叶致舒不再被周围的情绪伤害了，可那双眼睛被挡在光亮外面，突兀的分离让他感到比先前难过百倍的心痛。他徒劳地拍打光明铸成的屏障，想要再伸手去把他拥住，却始终越不过去，甚至被光往后拽走。他们之间越来越远，叶致舒只能看着那双眼睛哀哀地望向他，目光中满溢着失望，最终释然地合上，再度被黑暗吞没。
　　“——！”
　　叶致舒抓紧了手边的床单，剧烈喘息着惊醒。他浑身发热，汗流浃背，脑袋里更像烧着一团火。梦中的遭遇飞快从他脑中褪去，只有那双失望地看着他离去的眼睛，让他就像在梦里一样难过。他满心发酸，难受地抓住胸口的衣服，好像他真真切切地背叛了什么人，他的灵魂和良心都在惩罚他的过错。
　　得去找他，叶致舒这么决定，一定得把他找到。并且他心中有隐隐的预感，他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哪里。
　　他顶着晕乎的脑袋，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来。房里只开着盏昏黄的小台灯，他哆嗦着手拿来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医生走进来，后面跟着他的妹妹。
　　“……致宁？这么晚，你怎么——”
　　叶致舒喘两口气，茫然地看着他们。
　　“哥，”叶致宁清清楚楚地看出他的异常，担忧地坐到床边，“你——”
　　“过会再说吧，”叶致舒喉咙发干，咽口唾沫，出声打断她，虽然他也很关心她，也看出她正在关心自己，可他是在太迫不期待要去找到那个人，“我有急事，你早点休息。”
　　叶致宁皱着眉和一旁的医生对视一眼。医生思索一阵，问他：“叶记者，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什么事这么急？医院可以帮你——”
　　“不，不用……我自己去。”
　　叶致舒没在床边找到他的鞋子，动作十分慌乱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次性拖鞋，撕扯开塑料包装，穿上就跑。叶致宁看着他穿着病号服，飞快朝电梯跑去，几乎连叹气都叹不动了。
　　“如果他要去顶上几层，没有你的权限替他开电梯，他上不去的，”医生笑呵呵地提醒她，“你们带回来一个群星郡的哨兵，院里都知道。”
　　“那难道不在保密范围内吗？！”叶致宁暴躁地低声叫喊一句，而后有些抱歉地对医生欠了欠身，“不好意思……”
　　“没什么，”同为向导的医生十分理解她现在的心烦意乱，“我去催催你哥的鉴定，结果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出来，等他精神好一些去做个测试，就更准确了。”
　　这些流程叶舒宁自然熟知，医生对她说这些，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帮助她平复情绪。叶致宁深吸几口气，发挥A级的情绪控制力，很快从无用的烦躁中冷静下来。
　　“我去给他按电梯，”叶致宁对医生笑一笑，是每个中年人都会喜欢的乖巧可爱的笑容，“多谢您。”
　　医生对她摆摆手，她转身去追赶她正神志不清的哥哥。到了快速通道前，那里却没有人被挡在外面。叶致宁疑惑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抓住旁边一个警卫用力摇了摇。警卫像从睡梦中被她叫醒，呆愣放空的双眼渐渐恢复生气，困惑地看着她。
　　“刚才有没有人进去？！”
　　“没有啊。”
　　警卫满脸疑惑。叶致宁难以置信地转向另一边，摇醒另外一个同样呆住的警卫。
　　“你怎么睡着了？”先醒来的警卫嘲笑他，“要是让队长知道，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怎么知道？不应该啊……”
　　那个警卫郁闷地摸索全身上下，庆幸地发现自己没有丢什么东西。
　　叶致宁下意识看看头顶的监控摄像头，捂着发昏的脑袋，进快速通道上到最顶层。

　　“咚——”
　　祝辞散漫的心绪被一声闷响唤回现实。他转过头，怀疑自己睡着了在做梦，那只无人认领的花狐狸居然在拿头撞玻璃墙。在他惊讶的时间，它又后退，助跑，咚得一声撞上去。
　　“过来。”
　　祝辞对它勾勾手，阻止它无意义地自残行为。狐狸走过去，下巴搁在他腿上，对他嘤嘤地叫，眼中满是焦急的哀求。祝辞竖起手指，对它嘘了一声。
　　“你是谁的的精神体，想进去干什么？”
　　狐狸又嘤了几声，祝辞看它急得都快说人话了，就是实在说不出来。它看祝辞不给他开门，这墙它也撞不开，只能颓丧地趴到地上，盯着病床上的哨兵看。祝辞已经通知了检测部门去查这哨兵和塔里所有未结合向导的DNA匹配度，目前仪器显示那哨兵没有生命危险，他也就懒得管这急得炸毛的花狐狸，继续坐着发呆。
　　忽然，他听见一个人呼哧呼哧地跑过来，没有一个在医院执勤的工作人员会在这个时间发出这么劳累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到走廊口，惊讶地看见，来人居然是穿着病号服的叶致舒。
　　“叶致舒？”他拦住看起来不太正常的人，皱着眉打量他，“你生病了？到这来干什么？你怎么上来的？”
　　叶致舒现在的大脑完全无法消化他抛出的一堆问题，他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听不太清。他只能感到，他已经离他要找的人很近了。他暴力地把祝辞推到一边，在他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跑到他负责的病房，拉开房门，和从地上跳起来的花狐狸一起冲进去。
　　祝辞有点懊悔，他怕这哨兵病情恶化，耽误抢救时机，就没有给房门上锁，结果，恐怕他待会要抢救的是叶致舒了。他赶紧跑过去，只见叶致舒跪坐在病床前，捧着那哨兵的脸，那只狐狸跳到他床上，挤在他们中间，不停地拿舌头舔他。
　　祝辞不禁有了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猜测，可此情此景，他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如果他猜的是对的，那么在他问那狐狸是谁家的时候，叶致宁三人怪异的表情也可以解释。
　　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他？
　　祝辞有点不爽，所以在叶致宁急匆匆跑来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安抚她。不过在看到那哨兵被狐狸的舌头舔醒，皱着眉毛，烦躁地睁开眼时，他还是跟她一起冲进病房，准备把文弱的叶致舒从这头号危险人物身边带走。
　　那哨兵确实揪住了叶致舒的衣领，也对他举起了胳膊，但他并没有一拳头把叶致舒的脸打破，凶狠的戾气全部发泄在他的病号服上，刺啦一声，他的上衣几乎从中间被撕裂成两半。哨兵抱着叶致舒的肩膀，低下头，一口咬上了他的后颈。富含向导素的鲜血从破损的皮肤中涌出，被哨兵沉醉贪婪地吞吃进肚。
　　“……”
　　“……”
　　祝辞把头脑一片空白，失去行动能力的叶致宁拉出病房，按下开关，拉上玻璃墙内的电动窗帘。现在，他不得不对她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