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屿嵋

2、第 2 章

　　车子总算从摇晃状态，恢复过来，阿良踩一下油门，加点速度，车厢瞬间凉爽不少，异味消散一点。
　　“你说什么，你去死吧！”站着的女乘客突然大叫一声，“师傅，停车，我要下车。”她又哭又笑，发狂不停拍打车门。
　　按道理来说，这里并不是停车站，阿良可以不用理会。
　　“良师傅，你让她下去吧，人家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呐。”有人知道他比较好说话，加上女乘客发疯的样子把车上的其他人吓得不轻。
　　阿良打开右转指示灯，看后面没有紧跟的车子，在旁边停下来，打开车门。
　　女乘客三步两步下车后，就往前狂奔，奔了十来步远了，又奔命似的回来拍车门，车子正要启动，阿良一脚急刹，又打开门。
　　“师傅，我本来坐到蒙回镇，付了四元钱，我现在中途下车，不得找给我三元？”女乘客之前泪涕满脸，不知道是不是妆擦花了，现在脸上红一道黑一道。
　　“这个钱支付以后，不管你中途到哪里，都不退的。”阿良跟她解释。
　　“就是啊，你是第一天坐车吗？”车上众人纷纷附和。女乘客要钱无望，狠狠地拍了几下车门，又朝前面狂奔走了。
　　“哎哟，神经病啊，吓死人了！”炫富的女乘客拍拍胸，然后还不忘把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红色的珠子从衣服里面扯出来。
　　“神经肯定不正常，这前面后面都没有村庄，跑哪里去？”
　　阿良看了一眼，发狂的女乘客刚才在旁边的小路上转了个弯，已经不见了。
　　“上来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病了？家里也不看着点？”
　　“还知道要钱回去，没全疯。”
　　“估计是文疯子，武疯子就锁在家里不让出来了。”
　　“据说被疯子打了白打。”
　　“胡说八道，天下不是要乱了？要赔的，我们村有个疯子打人，家里人赔的，后来就关起来了。”

　　车子到了大九木站，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阿良关上门，看他投币后，提醒一声，“戴好口罩。”
　　来人胡子拉碴，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着深颜色长袖衬衣，下摆有一片大范围的污渍，衣服颜色深，看不大出来，长裤卷到膝盖，他一步走到空位置旁，坐下来，“今天运气好的嘛，还有空位子。”
　　“你五一来试试，站都没地方站。”
　　“请戴好口罩。”阿良看一眼后视镜，再次提醒。
　　来人摸摸上衣口袋，“麻烦了，忘记带了，”他朝阿良喊：“师傅，不是车上发口罩的吗？你给我一个。”
　　“哪里来的口罩发，从来没有过，你戴好口罩，否则只能下车了。”
　　来人终于从裤兜里摸出来一个，戴上，是一个一次性口罩，不知道是用的时间长了，还是怎么搞得，口罩的几条褶子都是黑的。
　　从大九木站开始，车子开始爬坡进入盘山公路。阿良踩一下油门，第一个转弯处他稍微带了点刹车，360度的弯，不过视野比较好，他心里有数。
　　有回城的公交车，看上去是老吴，他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打个招呼，对方向他挥挥手，两车交错而过。
　　有山风不断吹进来，车厢终于凉爽了不少。阿良这趟车出门的时候比预定时间要晚，加上他对这一路路况比较熟悉，所以，他踩了踩油门，速度不降反升，一个弯又一个弯，偶尔有车子，以私家车居多，阿良快速并完美地错车而过，前面是一个大弯，他留意半天似乎前面并没有车子，准备照样快速通过，没想到突然溜出来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的后面紧跟一辆到杭州的中巴车，嗯，中巴车司机可能跟他想的一样，而且准备在弯道超过拖拉机。
　　阿良看中巴车迎面而来，他赶紧刹车降速，然后稍微往右打一下方向盘，不行，中巴车速度太快，他又踩一下刹车，又稍微调整了点方向，中巴车终于在离车子左边车镜10公分距离处刹住了。
　　“妈的，寻死啊！开这么快。”阿良从车窗扑出去大骂。他汗如浆出，心如鼓擂，脑中一片混沌，踩刹车用了全力，现在全身酸痛像被揍了一顿。
　　他隐约听到砰的声音，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从驾驶室没法下去，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绕到车头处，车头右边撞上了护栏，护栏摇摇欲坠，护栏外就是悬崖。
　　车里很多人跳下来，“师傅，有人撞了护手，好像额头出血了。”一看到快要悬空的前轮胎，都吓得哇哇大叫：“要死了，中巴车司机开这么快，差点把我们顶翻车了。”
　　“里面这么大地方空着，为什么要顶我们的车子？”公交车上的人都是又怕又侥幸。
　　“前面有拖拉机，中巴车超车。”
　　“弯道超车，自己不怕死不要拖累两车人啊。良师傅，咱们得报警啊！”

　　中巴车司机被骂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他知道差点酿成大祸，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这条路是新梧县到蒙回镇及旁边乡镇到新梧县唯一的通道，虽然交警很快到了，两边还是堵起了长龙。这起事故看着凶险，其实属于未遂的范围，交警先拍了照，让中巴车挪到右边，让两边车子可以单向通行。
　　然后毫不留情地痛骂了一顿中巴车司机，罚款并顶格扣分，让他对中巴车与公交车上面受伤的人负责，赔钱维修护栏……
　　阿良在旁边一直示意被护栏撞到的地方，交警转过头来，“指什么指，你也不是什么好鸟，看你那刹车痕迹，把护栏撞出去的力肯定不小。”他前后看了眼排长龙的车子，挥挥手，“算了，今天饶过你，赶紧走吧，下次注意。”

　　阿良打开车门，手还在抖，他点火，倒车，往左转出容车子通行的空间。然后极缓慢地往前错车，后面的小轿车在闪他，他毫不理会，严格限定在45码内。
　　开了十来分钟，终于过了拥堵的长龙，他从后视镜看一眼，右边第二排的男乘客用纸巾压着额头，衣领上还有几滴血，不过人看着没啥问题。最后一排中间位置的乘客一直在跟他道歉，原来，车子急刹车，两个人前面没有护栏，都往前滚，男乘客撞在了进门的护手上，最后一排中间的乘客撞在了男乘客身上。
　　“万幸！万幸！”他收回眼。
　　“吓死人了！”

　　良军让李新燕和阿良呆在原地，他先挑一程米，然后回来帮李新燕挑被褥，天上星星闪烁，是晴朗的好天气，启明星低得彷佛伸手可摘，不知道什么小虫子低鸣，黑暗中阿良看着爸爸一步一步远去，在看不见的地方又回转，光柱去了又回，三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了宅里乡汽车站。
　　良军把所有东西都堆在一起，放在售票窗口处，他坐下来拿起衣角不停扇风。李新燕从阿良的书包里拿出毛巾，也不知道是哪条，让良军囫囵擦了下。
　　汽车站是个两层高的旧楼，一边是售票窗口，也卖卖瓜子，花生，饼干之类的零食，楼上住人。旁边就是汽车库，阿良从门板往里看了看，一股汽油味，黑乎乎的，好像能看见汽车停在里面。
　　那个等着买票上车的夜晚，似乎非常的漫长，又似乎倏忽而过，在将明未明的时候似乎还迎来了其他人，等到卖票窗口打开的时候，已经扭七扭八排了长队。良军排在第一个，付了三元钱，拿到三张票。却是3号，4号和5号，他探头进去：“师傅，我老婆晕车厉害，能不能帮我换一个1号位置？”
　　一号位置在驾驶员旁边，李新燕坐车的时候，看不清路面，就要晕车。
　　“没有，1号卖掉了。”售票员旁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她吃一口面条，挥挥手，让良军走人。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的，慢斯条理的，也在吃面条。
　　“怎么办？没有1号了。”
　　“谁的东西？还要不要？”
　　三个人手忙脚乱把东西挪开，让后面的人上前买票。
　　“那怎么办？”汽车库的门板一条条卸下来，李新燕闻到汽油味，已经开始反胃。
　　“看看哪个位置靠窗，你先坐下来，看看能不能跟别人换个位置吧。”
　　良军看着李新燕这样子，有点发愁。

　　售票窗内的男人吃完面条，走出来，让良军帮着把大米拎到汽车上面，被褥放在大米旁边，最后等到所有乘客的行李都放好了，在所有行李上面罩了个网罩，用绳子把网罩四周固定了下。
　　车子7：30准时发车，一个弯又一个弯，起得太早了，良军和阿良被转得昏昏欲睡。没人让位置，李新燕从上车开始，每个转弯都是煎熬，吐得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偏偏父子俩坐在旁边，帮不上一点忙。
　　从烽燧岭开始，路更加陡，连阿良都被抖得在位置上坐不住，最后车子一个急刹，突然在一条小溪旁边停下来。
　　车上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是车子开了一路，中途休息。纷纷下车活动，看见司机不知道从哪里转出一个轮胎，然后才发现车子只剩下三个轮胎了。
　　“师傅，轮胎怎么了？”
　　“没装好。”
　　“掉下来了？”走出车子的乘客散在司机旁边，都睁大了眼睛。司机不吭声。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阿良刚好陪着手软脚软的妈妈跳下车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良军手里拿着投过溪水的毛巾走过来，低声说了一遍，把两个人吓得不轻。
　　李新燕擦了把脸，整个人好受了一点。
　　“师傅，那轮子还能用吗？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这不是正在装吗？！”
　　有乘客在问，司机闷着头用千斤顶顶起车子，旁边的乘客强行作答，是大家伙都看着盼着的那个答案。至于是不是正确答案，估计连操作的司机都不能确定。
　　“修得好吗？”李新燕也只敢小声嘀咕嘀咕。她本来计划，和良军送阿良到学校后，就坐车回来，还不知道回来的班车几点钟开。

　　阿良记得那天他卡在最后的半小时办理了入学报到，父母匆匆忙忙一起找到宿舍，嘱咐他认真学习，和同学老师处好关系，本来打算买几个苹果去拜访一下班主任也没成行。

　　阿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父母从新梧高中出来，回家的班车已经过点，他们俩免费搭了一辆到野泉村的拖拉机。到野泉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他们俩就一路走回了家，走到家的时候，天光大亮，电筒都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