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屿嵋

1、第 1 章

　　第一章

　　有人招手。
　　阿良按一下右手右前方一个黑色的按钮，车门开了，伸进来一个头发油腻腻的脑袋，这人没上来，只探身进来前后瞄了一圈。
　　“师傅，没位置啊，那算了。”脑袋缩回去，人退回去了。
　　阿良又按一下同一个按钮，轻声骂一句“妈的”，门关上了。汽车继续往前开。
　　车子从新梧县城西客运站开往新梧县蒙回镇，车子里面坐了19人，满满当当，没有一个空位置。
　　“这人怎么回事？嫌这嫌那的，怎么不自己买车去！”是坐在阿良后面第一排的女乘客，四月的天，忽冷忽热，像今天就差不多34度，这人纹了眉毛，烫了头发，大约时间有点久了，小卷变成了大卷，各处支棱出来，身上穿了件长袖大红的连衣裙，下面穿了条紧身裤，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屎绿色的围巾。她刚上车，就拿出一部大约八成新的手机，还不时站起来整理一下裙子，被阿良喝了几声，总算是安稳地坐在位置上了。
　　“看他那样，哪有钱买车，还这么挑剔，走着去吧。”是右边第二排的男乘客在应和。
　　阿良按了一声喇叭，提醒一个骑自行车闯红灯的人。出城的路，这一程是平滑的水泥路面，已经有人开始昏昏欲睡。
　　“车子现在便宜来西，我儿子结婚，我媳妇的嫁妆就有一部车子，哎呦，听说要三十几万呢……”，这声哎呦，不知道惊醒车内多少瞌睡。
　　“那你媳妇家有钱的嘛。”最后一排有人笑嘻嘻接了句。
　　“我这个媳妇，真的是娶得好哦，这不前几天不是说房子要涨价嘛？她跟我儿子商量了下，就买了鼓楼中学旁边，就是新苑捋墅外面八个商铺铺面。我这手机也是媳妇买的。”她把手机稍微举高一点，装作拍照的样子。
　　是一步八成新的手机，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
　　“这么有钱，肯定得挑最好的买给你这个婆婆！”

　　又有人招手，阿良打开门，有人上来，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年青女孩子，她在扶手高处的机器上刷一下手机，然后按了密码支付。
　　阿良听见机器的声音：“四元。”这人应该是到蒙回镇的吧。

　　所有人都看着女孩子付钱，车子启动。

　　“我也不知道什么牌子，蒙回镇上买的，我媳妇对我们老人大方的很，就挑最贵的买的，要四千多呢。”

　　红灯了，车子停下来，车子里面热气蒸腾，是一种混合了头油，好几天不洗澡身体发出的土腥味，以及谁买的肉微微发臭的味道，像一锅煮熟了的猪食，却放在锅里三天了。

　　阿良把左边的窗户打开一点，然后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小风扇。
　　“驾驶员，可以开空调了吗？今天好热。”有人在开窗，太阳直照进来，更热了。
　　“车里没空调呢。”阿良有问必答。
　　“夏天怎么办哦。”有人在嘀咕。

　　前面是诚信中学站，本来是一段坦途，最近大约在拓宽，拓宽部分还没有完成，先把之前路上的水泥挖掉了，并且设了路障，只允许单向通车。
　　“前面不是清凉台空中玻璃栈道吗？快到五一了，到时候不得堵成狗啊？”车子摇晃的厉害，彷佛戏台上的轿子。乘客东倒西歪，最后面一排紧紧抓着前面一排的椅背。
　　“大家手抓好！”站着的女孩子用胳膊夹着扶手，晃得厉害。阿良赶紧出言提醒。
　　“我都十几年没经历过这么差的路了。”没人打瞌睡了，右手边第二排的男乘客把口罩从鼻子下面又拉下来一点，口罩戴了个寂寞，只罩住了下巴。这人头发一缕一缕的，高颧骨，皮肤黝黑，胡子撑起点口罩，还有几丝从旁边漏出来，莫名猥琐。口罩大约用了一段时间，上面已经发毛了。

　　阿良从后视镜看他一眼，“最开始通车的时候，有的地方就这种路。”
　　“得是91年还是九几年？”年纪稍大一点的都有点印象，车厢热闹起来。
　　“我记得是90年……”

　　是1990年，阿良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考上新梧高中，村里来道喜的邻居眼红的不得了，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一脚已经踏进了大学了。
　　阿良家在湖桥村，旁边其实没有湖，也没有像样的桥。湖桥村归蒙回镇下面的宅里乡管辖，那里有整个宅里乡通往新梧县唯一的班车，早上七点半发车。
　　阿良去新梧高中报到，第一次乘班车。
　　湖桥村离宅里乡至少五里路，妈妈李新燕晕车，要早一点去排队买，他们一家凌晨一点就出发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妈妈挑的被褥，几套洗换衣服，几本书和需要用的锅碗，还有一大瓶发黑的咸菜，家里唯有的三个鸡蛋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茶叶沫子煨成了茶叶蛋，用几张报纸卷了又卷，塞到了被褥深处。洗换衣服中有一套是新的，乡下买不到什么好布料，好衣服，仅有的几件都是单衫，阿良穿了一件毛衣，紧紧箍着他，另一件毛衣是拆了他爸的毛衣重新织的。他妈说了：“怕个啥，你爸在家里，披什么不能对付过去。”
　　爸爸良军挑的都是米，既然送阿良去到学校，索性一次性多挑点，天气凉了不怕坏，也让孩子每天吃个饱，菜就这样了，饭得管饱。
　　阿良长的像自家厕所后面春天刚发的那种新竹，藏青色土布上衣，因为冬天要在里面套毛衣，所以整件衣服看着晃晃悠悠，像是借来的；胳膊肘上面还打了补丁，个子长得太快，裤子已经短了，裤子脚口处磨出一圈毛。一双有点发白的解放鞋，大脚趾的地方都按着一个补丁，袜筒松了，退到了脚踝。除了屁股稍微显出点身体轮廓，整个人跟长了脑袋的电线杆没有太大的差别。
　　阿良右肩膀背了个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一本初三的历史书，新梧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就夹在里面。包里面还有一个旧的铅皮的铅笔盒，一个崭新的用来蒸菜的自力更生茶杯，一个饭盒，里面装了几枚钉子，一走哐啷哐啷响；一条新毛巾，擦脸，一条洗干净了的旧毛巾，擦脚。一段红色的绳子，到时候用来绑到床一侧挂毛巾。一个小榔头。都是要用的。他左手拎了个网袋，里面是陶瓷金鱼脸盆，洗脸洗脚。脸盆里面是一个塑料杯，一个牙刷快要掉出来了，被一只崭新的纳爱斯牙膏稍微挡了挡。
　　阿良走在最前面，右手拿着手电筒，良军前几天赶集特地买了三节新电池，刚装上去，灯柱的光芒笔直向前，劈开黑暗，带给人无穷的希望。

　　这篇文章会更新的慢一点。
作者想把了解的职业都描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