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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闲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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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六儿听了半截,气汹汹的一掌拍在桌上,震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洛莹莹,她好像听到六师兄说什么“狗”,又晕乎的趴回臂弯里。
“五派推我们湘山派做了六派之首,那五派到底来不来跟他剑玄门有狗屁关系,挑拨六派和睦,当我们湘山派没人是不是?!”
他们这位六师弟,性急暴躁,还有个口无遮拦的臭毛病,全然没有注意到几位师兄师姐递过去的异样目光,我行我素得过了头。
路上行人纷纷看向这桌的男男女女,发现是湘山派的人在大骂剑玄门,纷纷逃难似的躲远,不时看看有没有引火烧身,这三门之主和六派之首,哪一个都旁人惹不起的。
四师姐幽幽看他一眼,面色微怒,呵斥道,“你这六年白关了吗?胡说八道什么,听还是不听?”
沐云竹无奈的摇头,将最后一杯倒满,看来上阳宫这六年,还是改不了他的暴脾气。
“其实这事不能怪剑玄门,晏国的事我虽知道的不多,这些年多少还是听过一些。”
陆六儿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什么事情?”
沐云竹道,“七年前,晏国南边的下唐国还没被覆灭,新晏王即位后不久,恰逢下唐国出兵伐晏,内忧外患下,晏国民心开始动摇,各地都闹得厉害,尤其是靠近下唐的那一片,所以——”
她眼神一黯,像是同情,“所以晏国朝廷就顺手向江湖招安了几个小派,击杀所谓的‘暴民’,只不过,朝廷口中的暴民,实则是晏国贫苦百姓,战乱带来了民不聊生,所以百姓起来反抗,普通百姓与王权抗衡的下场往往是生灵涂炭。”
坐上弟子俱是一惊,几乎同时直起后背,又同时后背发凉。
“是哪几个门派啊,这种龌龊勾当都做得出来,真丢脸。”
“竟然还有人敢当朝廷的走狗,十几年前的事都忘了吗?”
江湖之中,不论是声名显赫、还是籍籍无名的帮派,几乎从来都是对朝廷退避三舍,不想跟朝堂有半分牵扯。
上一任武林盟主玉长风还在位时,就亲历过大派被朝廷剿灭的悲剧,数十年来,江湖中人仍然对朝廷唯恐避之不及,讳莫如深。
更何况是做朝廷鼻息下的一条狗,残虐百姓的一把刀,这种伤天害理的行径向来为江湖中人所不齿。
这次陆六儿对被招安的门派嗤之以鼻,“没骨气的渣滓,蛇鼠一窝,剑玄门是不是也击杀暴民去了,所以才推脱不来!”
林玉修被他气得脑仁头,脸上显然很是生气,心里鄙夷着又不好直接发火,只能半怒半劝,“六儿你能不能稍微闭嘴,听二师姐把话说完。”
沐云竹对这位师弟的臭毛病已经看淡,吹了吹热茶,眉眼低垂。
“剑玄门如同孤影剑本人一样,刚正不阿,自然对此事深以为耻,才来书建议先除掉倒戈朝廷的祸患,所以其他门派来信后,我们湘山派自然是同仇敌忾的,于是五年前的千灯大会,也就顺延至今了。”
陆六儿道,“哦,那还好。”
他回过神来举杯,杯子刚到嘴边,突然“嘭”的一声脆响,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顺着手掌烫出几处红印,飞溅的碎瓷在脸上割出一道细长的划痕,下一秒渗出一滴血珠来。
他当即火冒三丈地从座位上跳起,一声怒吼,“谁暗算本大爷?!”
这一声暴喝把行色匆匆的路人,吓得离他更远了,他恼羞成怒的看了一圈见没人搭话,骂骂咧咧的坐下。
“别被我逮到,否则大爷剁了你的手!”
这江湖上,喊打喊杀的比比皆是,挑衅的言语没说过一千,也有八百,唯独他们身上那一身白衣不是任何人都惹得起的,那意味着不仅挑衅了湘山派,更是与其他五派做对。
当今江湖所说的六派,是指湘山、九华、云阳、三清、灵峰、齐云,共计六派,六派修道,师出同源,又常办各类道会,相互之间走得十分亲近,难免同气连枝。
小二显然是听到这桌“大爷”放的狠话,手脚比平时麻利不少,又轻又快的放好菜品说道,“客官,这是您点的菜,请慢用,慢用!”
他迅速转身躲得远远的,正巧听到二楼在喊他。
“小二,结账!”
“来了客官!”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上楼后,再次传来小二又细又长的声音,“三位,一共二两,诶,谢谢少侠,客官慢走!”
而后楼梯再次响起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
陆“大爷”不耐烦的侧着身子,往那边撇了一眼,只见三个黛蓝衣衫的少年,各持一柄黑鞘长剑,下到楼下来。
为首的人个头最高,眉目英气,就是有一张比普通人稍厚的唇,中间那个比前一个矮了半个头,一手搭在前面那人肩上,说笑着什么,走在最后的是一位俊朗逼人,头后飘着与衣裳同色的天河带的少年。
酒楼里里外外的人,纷纷转头看过去,男的艳羡、女的痴迷,全然落在那三位少年身上,目送他们出了门。
林玉修既惊又喜的拍着身旁的另一位师妹,问道,“他们是谁,好神气啊!”
话刚出口,那三位少年已经端端正正站在对面,朝自己这边恭恭敬敬致礼,林玉修目瞪口呆起身回了个礼,才发现自己会错意,剑玄门的人是在跟沐师姐打招呼。
她满脸通红的坐下,掩遮脸面假装无事发生。
沐云竹起身,还是一年前温暖的笑容,“三位师弟,好久不见。”
许空染道,“好久不见沐师姐,又漂亮了!”
上官慕停斜睨他一眼,问道:“沐师姐是刚到千灯镇吗?”
“到了一阵”,沐云竹淡淡的,看到旁边的沉渊,似乎长高了,“一年未见,沉渊师弟都比许师弟高了。”
许空染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笑了,“长高了好啊,以后就该轮到他保护师兄我了。”
上官慕停幽幽看着他的厚脸皮,心道,都是我追着给他送吃的,有你什么事。
沉渊一如过去的恭敬,说道,“多谢沐师姐夸奖。”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沐师姐还是和初见时一样,光彩照人。”
沐云竹笑着道,“沉渊这一年倒是变了不少,会夸人了。”
确然,自去年清川城一别后,许空染对沉渊与人交流方面极其上心,从前在天越山中和师兄弟们混在一起,没有发现,直到越河洲时才发现他不爱言语的毛病,行走江湖哪能不言不语,于是写了本《许论》让沉渊照着学,表面说着是论,其实是从上官那里顺来的宣纸,裁成册,又把自己的“大道理”整理成论写了进去。
逼着沉渊看了一年,果然初见成效。
三人许空染自然是要问邱羽去向的,约下的那顿酒,他可是盼了整整一年,可惜沐云竹说大师兄订客房去了,不知在何处,许空染只好悻悻带着两位师弟跟湘山派告辞。
那边剑玄门的人已然混进街上熙攘的人群里,而四师姐眼里冒着桃\\花星星,陆六儿嗤之以鼻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大师兄比他们还神气呢!”
沐玉竹脸色轻沉斥责他,“不可再胡闹,现如今三门六派,七岛十二谷皆汇集于千灯镇,说话做事不可无状!”
她看向其他人,“还有你们,都记住了。”
其他弟子异口同声地道,“是,二师姐。”
这时,已定好客房的邱羽带着三师弟跟大家汇合,喝空的酒壶一放下就问,“刚才在路上听人说剑玄门的师弟到了,是不是许师弟他们?”
刚才还在睡梦中的洛莹莹竖起一对耳朵,像只聪明伶俐的小松鼠,乖巧从桌上醒来,软糯糯的喊了一声——
“师兄”
便扑了过去。
衣色五花八门,人与人摩肩接踵的长街上,三个黛蓝身影几乎吸引了半条街的目光。
“是、是从不下山的三门之首——剑玄门的人!”
“从前只听人提起过,说是衣黛蓝有仙人姿,今日终于见到活的了!”
“快快,跟上去!”
走在中间的许空染不明白,以沉渊现在的身手,怎么只打碎那臭小子的茶杯,那小子说话又臭又难听,这点教训远远不够。
遂扭头问道,“你刚才怎么手下留情了?”
沉渊漫不经心的碾去指尖残留的糕粉,道,“方才出手时,沐师姐应当是注意到我了,朝楼上撇了一眼,只不过没当面揭穿而已,千灯大会还长,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上官慕停走在最前面,附和道,“湘山派那小子,长得还像个人样,偏偏那张嘴,吐不出象牙来。”
说话间三人行至一处集市,许空染看着天南地北的稀奇杂货,瞬间把刚才的事抛诸脑后,凑上去摆完,什么钗簪、兵器、护具、零食,应有尽有。
“这条街还真是热闹,比清川城还热闹,难怪门规的条条框框写着‘不可耽溺玩物’。”
他转过头来,冲二人挑了挑眉,“要不趁着门主还没到,我带你们提前历练历练?”
上官慕停问,“怎么个历练法?”
许空染神神秘秘凑近,“修剑之人,必得时刻凝神静气,咱们就练定力。”
上官慕停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不会又是什么出格的事吧?”
许空染搂着他的肩膀,凑得更近了些,“知我者上官也,不知我者沉渊也。”
上官慕停肩头一低,从他手弯里逃脱出来,拒绝和他同伙。
“这种好事,不必考虑我,带沉渊见见世面去吧。”
他被老许这个资深“坑货”坑怕了。
原本辛辛苦苦屯了三个月的宣纸,就为了给沉渊做个巨型纸鸢,作为十八岁生辰礼,结果光上个月就被戒律院逮到好几回,每天都在罚抄门规、罚抄《剑道宗览》、罚抄《气衡十章》,还被老许半道截走不少,最后竟然一张不剩。
虽然老许带他犯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桩桩件件都那么恰好的触犯门规,又恰好被戒律师兄们逮到,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他故意下套,而每次坑人之前他必先挑眉,被上官慕停视为坑人的先兆。
沉渊被上官慕停架到许空染面前。
他手足无措的摇头,不去,“我怕又碰见师傅……”
上次许师兄也是这样风轻云淡的走在前面,带他们逛后山的雪林,结果逛出了这辈子的阴影。
那天三人来到雪梅林深处的瀑布顶端,坐在瀑布中间的巨石上,两位师兄刚掏出私藏的好酒,远远望见下方氤氲的雾气中,师傅裸露着上身,正目光冰寒的看着三人。
回来之后,便惶惶不可终日的对许师兄闭门谢客,三个月后才稍稍缓和。
出来后才听说,许师兄被逐出了戒律院。
许空染看着他,眼神里突然多了些正经,“沉渊,你可知师兄对你的厚望?”
沉渊也学乖了,“许师兄,你可知师弟对你的厚望?”
“哦?”许空染忽然来了兴趣,“说说看。”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重归戒律院,做回戒律院的大师兄。”
许空染笑,“傻沉渊,那是师兄不喜欢戒律院的枯燥无味,所以自请离开戒律院,又不是被门主罚的。”
“可是沉渊心里,戒律院大师兄永远只有你一人。”
许空染嘴角僵了一会儿,沉渊这傻小子,怎么忽然较真起来,于是又暖了起来,“是,师兄知道你很自责,可是离开戒律院是师兄私自决定的,与那件事没有关系,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顿了顿,再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脑子里却有一丝不可捉摸的妙想,“这一次,相信师兄可好?”
沉渊看到许师兄的眼神略带慈爱,却没读出眼神里的别样意思,最后还是点了头。
许空染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完拉起上官慕停准备走,被身后的沉渊叫住。
沉渊喊着,“师兄,你们去哪儿!”
许空染笑了笑,“找一个既喧闹又适合入定的地方,回头客栈等我们。”
千灯镇什么都好,就是人多,他不大喜欢。
在天越山的时候,无论寒暑春秋,任是山上的雪从脚背处开始,慢慢涨慢慢涨,长到小腿处,再慢慢涨,漫过膝盖,这漫长的寒冬里,他都能独自沉下心来练剑,独自面朝高崖绝谷,猿啸林泉,熬过天越山近七个月的长冬。
山上,第一好看的是雪莹花,第二好看的才是雪。
他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一双雪莹花似的熟悉的眼睛。
湛着流光。
可惜回过神来,眼前只有匆忙而过的无干人影,那双眼睛却无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