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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夜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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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拖着最后一缕柔光,沉入天边迤逦的矮山,夜幕如薄纱低垂,轻巧的覆盖整个千灯镇。
白日里赶路疲乏的少年们,大约已经整顿好精神,纷纷走上街,主道上喧嚣声起,人头攒动,千灯镇开始热闹起来。
邱羽牵着洛莹莹走在人声鼎沸的长街里,两侧是热闹非凡的夜市。
路边有人玩着杂耍,开出火树银花,洛莹莹扯着衣袖撒娇,“师兄给莹莹买烟花好不好!莹莹想玩烟花!”
湘山派的人没有不宠莹莹的,尤其是作为大师兄和二师姐的邱羽、沐云竹,几乎是莹莹想要什么,二人就给她什么,莹莹虽然常撒娇,喜欢的事物也多,却从来不会不合时宜的要一些困难的东西,小小年纪比某些人更懂事。
比如烟花摊旁边那个嚷着要买下整个烟花铺子的“少爷”。
“少爷”叉着腰,一脚踢倒烟花摊旁的小桌,洒了一地,他踩上去,不顾鞋底沾上碾碎的火药,大声嚷嚷,“不是说千灯镇不分时节都能买到想要的烟花?小爷我要比你这破摊大的烟花,你却说没有!”
烟花摊老板愁眉苦脸,又是作揖又是谢罪,“这位小爷爷,我这摊子就那么大,哪里做得出比摊子更大的烟花?”
那位“少爷”不依不饶,“那你这就是骗人了?”
他指着摊前挂的招牌,写的是“包君满意”。
烟花摊老板只能赔礼道歉,“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招牌,小爷爷不要为难小人了。”
“少爷”的气势更盛了,“你说我为难你?”
烟花摊老板见他一脚踩在倒地的桌上,身体朝自己逼近,阴冷的眼神和可怕的气势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差点直接跪下。
一柄银剑伸了过来,挡在二人中间。
剑匣从上至下镂刻着卷云纹,剑首为玉,穗子拂过剑格时,露出一枚远山衔云的徽记。
“少爷”极其不耐的朝剑主人看了一眼,猛的收回眼里凶光。
来人竟然是湘山派的覆雨手,邱羽。
少爷顿时恭敬的行了个不端不正的礼,“飞雪楼赵怀远,见过覆雨手!”
邱羽在江湖同辈中,小有名望,赵怀远说出“覆雨手”的一刹那,围观的江湖人也直起后背毕恭毕敬起来,不约而同行礼。
他拍拍莹莹的背,让她去挑烟花,莹莹便蹲在地上,从满地狼藉里找自己想要的。
邱羽回过头来道,“赵师弟烟花不能只顾着大,大的只能听响,我觉得小的更好看,不如师兄挑几个好看的放给你看看。”
赵怀远觉得十分扫兴,拒绝道,“邱师兄好意,师弟心领了,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
“那师兄就不送了。”
莹莹挑好后,把钱放到老板手里,老板魂魄还没归位,愣在夜色里一动不动。
出门后,邱师兄带着莹莹走得很快,转身就没影了,沐云竹便带着几个师妹逛夜市,虽然六派俱是清修的门派,却只在乎个人修行、修心、修性,六派弟子可入红尘亦可成婚。
她们围在一处胭脂摊前,被满目明艳的色彩所吸引。
其中一个师妹说,“云竹师姐,这个颜色好美啊!”
沐云竹解答到,“这个颜色叫十样锦,像这种恬美的颜色,最适合玉修。”
另一个师妹附和着,“四师姐肤色白,正好适合!”
沐云竹拿起“十样锦”问摊主,“请问,这个多少钱?”
“这一枚可是最贵的,要一两。”
“啊?”
众人不无惊讶,只因湘山弟子常年行善事,门里发下来的银子,时常行侠时便散得所剩无几,此时她们几个凑起来,身上总共不过几两,还得开支每日食宿和洛莹莹的零食。
沐云竹的手僵了一下,正准备放下,一只白皙的手拿着一两银子递给摊主。
一个夜风微拂般的男声响起,“我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是个容貌清绝的少年,尤其那双眼,像是潇湘十五湖的潋滟波光加起来也抵不上。
摊主接过银子,正想去拿沐云竹手上的“十样锦”,又被一柄折扇挡住。
“便是送给这位姑娘的。”
那人说完,收回折扇,留下一个浅笑,沐云竹旋即笑了起来,“萧师弟,好巧。”
千灯镇之所以名为千灯镇,与此地的民俗手艺颇有渊源。
千年前,千灯镇便是以一手制灯手艺闻名遐迩,后来数次承办江湖盛会,更是引来不少过往商客入驻此地,于是便有了经久不绝的夜市。
上官慕停看着小巷子里的街灯,晦暗深沉,“这些灯点着和没点似乎没差别。”
他撩拨灯芯,以为能稍亮一点,“这个灯好奇怪,怎么拨都不亮。”
许空染靠着青墙道,“你管灯做什么,沉渊怎么还不出来?”
上官慕停若无其事的说,“大概是第一次做贼,得准备准备吧。”
“什么贼?”
“采花贼!”
“去你的!”许空染一脚蹬过去,蹬偏了,差点劈叉摔到地上,还好扶住了拴马桩免遭一难。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里面探出半个头来看了看,又鬼鬼祟祟收回门里去,半晌里面飘出来一句话,“两位师兄确定师父还没到吗?”
二人相视一眼,头一撇,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把人从后门里架出来。
许空染道,“你就算在大街上睡一晚,大叫三声,门主也不会知道的。”
上官慕停点头,“午后收到门主手信,说是后日才到。”
许空染又道,“消息都已经打探好了,这下放心了吧?”
午膳后,许空染怕沉渊识破他的“奸计”,特意拉着上官找到这条偏僻的路,沉渊走在这种路上,一时间自然看不出许空染的目的。
在数条逼仄的小道中穿行许久,好不容易穿出来,沿着千灯河畔继续走,走了约有小半柱香时间,绕过最后一棵歪脖河畔柳,许空染暗自偷笑,总算是到了。
对岸是锦绣成堆,莺歌燕舞的花街,沿着一弯千灯河水,如一条赤练在黑夜里火热的延伸到很远。
河里荡漾着细碎光影,被过往花船搅碎开来。
花街上不乏江湖侠客穿行其间,不少侠士站在花楼门口向里投去目光,一番纠结踟蹰后还是闷着头钻进去。
沉渊站在花灯入口的石桥上,木头一样。
许空染用肩膀抵了他一下,“怎么样,许师兄选的地方不错吧。”
沉渊脑子里嗡嗡直响,“这……”
“是不是觉得师兄这脑子,实乃天人也”,他自卖自夸,“既然练的是定力,那自然需得身定、心定,情定——处乱花迷眼之地,仍能七情清,六神明,方能得天静地远之观,依事化诸法,缺一样都算不得是历练。”
许师兄这番话看似很有道理,似乎又很是荒唐。
沉渊吞了口唾沫,内心很是拒绝,“之前郝师兄曾说,这种地方是去不得的,有伤风化。”
“我等剑玄门弟子,修的是剑道,其中太上心剑最难参透,门主修了小半辈子也不敢说参得透”,许空染煞有介事的说着,“但是你不一样,门主说你有慧根,兴许你随本师兄历练之后,哪一天突然开窍,参了出来,大家高兴都来不及。”
沉渊木讷的没有接话,一动不动,许空染走过来,一脸坏笑伸开双臂一左一右搭在二人肩头。
他看了一眼上官,示意说点什么。
听他刚才一番言论,似乎很是正派,上官慕停自己都差点信进去了,此时也拿起了师兄的做派,和许空染站在一头。
“老许说的对,这修剑道和做人是一个道理,在这个地方练定力,初听是觉得不太雅致,可是你细想想,这不正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但凡你今日过得了这关,于你今后必然大有裨益。”
许空染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气,陶然拍着两人肩膀。
“走,先修身定!”
二人被许空染推着,大步走下石桥,进入闹声喧扬的花街。
许空染挑准了这条街上楼最高,灯最亮的花楼,刚走到门口,一个花枝招展,富态十足的花娘妈妈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一边扑着圆扇,一边打量他们,神情分外妖娆。
她见三人少侠打扮,身材颀长,面目俊秀,除了中间那位稍矮了点,目光落在左边年纪最小,样貌最好的那张脸上,招呼着。
“哟,三位少侠好生俊俏。”
她朝着沉渊的方向伸出圆润的手指,人还没碰到,中间那个稍矮的人便侧身过来,挡在面前,那人负手看着自己,似笑非笑,“这位大姐,楼内可有酒喝?”
花娘妈妈扑扇两下,圆肢婀娜,“有有有,不止有酒,还……”
她话还没说完,被右侧最高的那位把话抢了过去。
“最便宜的酒多少钱?”
花娘回头,见问话的人高大英俊,等待自己答复,她以扇捂嘴,露出半张脸来,扇外还是眉飞色舞,笑脸盈盈,扇后的红唇却无声说话。
俨然是,“穷鬼还来喝花酒”。
她扭了两下,目光又落到最俊俏的小少侠身上。
“都有都有,白送的也有,三位少侠要不要来一壶?”
沉渊抬眼打量这楼,楼上挂着锦绣,又有锦锻团成花团,几乎将这四层的楼挂满,又微微斜身,目光朝里打探,只见楼内灯火通明,男男女女,欢歌笑语,扫了一圈没见着所谓的“有伤风化”。
花娘妈妈打趣道,“哟,这位小少侠在寻什么呢,可是有相好的?要不……”
许空染迅速打断,“我这小兄弟只是渴了。”
正准备往里走,他的身形忽然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
“要一壶酒,一壶花茶,一盘花生,花生要带壳的用湖沙炒的,对了,再要三个杯子,多谢姐姐。”
说完头也不回的拉着二人从她身边挤了过去。
花娘妈妈被这声“姐姐”喊得很是受用,又被恰巧被沉渊的衣袖拂过手背,一时间花影乱颤,神魂颠倒。
她眼神勾魂的看向离去的背影,只听得那边传来小少侠的疑问:
“什么是相好?”
楼内一位样貌娇艳的姑娘将三人引上二楼,挑了个赏景最佳的位置,临窗坐下。
不多会儿,桌面摆上了一壶好酒,一壶花茶和一碟花生。
许空染轻车熟路的给自己斟满酒杯,酒香溢出的刹那,仰头饮下。
“好酒!”
他往嘴里塞了颗花生,嚼了嚼觉得差了点什么,又拿起酒壶,再斟一杯一饮而尽,连饮三杯下肚后,脸上多了一层微红,人也开始风雅起来。
杯子在半空晃了晃,悠哉悠哉的念起诗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上官慕停正闭目回味酒中无穷滋味,对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
许空染笑了笑又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沉渊凭栏看向夜幕重重下的远山,只因不会饮酒,这种趁酒吟诗的风雅乐趣,自然体会不到。
之前两位师兄倒是骗他喝过几次,每次都是刚抿了一口,差点直接吐出来,逗得两位师兄哈哈大笑。
实在搞不懂二位师兄是怎么将苦辣的酒水咽下去的。
许空染看向楼下,有一处游摊前围着不少人,人群的缝隙里隐约露出“龙须糖”三个字。
坏笑浮上脸颊,许空染问道,“沉渊,师兄待你可好?”
沉渊不明所以,“师兄是指这个‘身定’?”
许空染摆摆手,“就说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
于是许空染趁势掏出一枚铜钱,交到沉渊手上又是一个坏笑,“那替师兄跑一趟如何?”
他指着楼下的“龙须糖”,沉渊自然是意会了师兄的意思,很快到了楼下。
摊开手掌,一枚铜钱可怜巴巴的躺在手心,而摊主的招牌上写着“三文一颗”,他无奈的翻着腰间,手肘却被人突然撞了一下,钱掉了一地。
抬头间,发现一双流光盼目,如雪莹花一般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竟然有三分错愕,七分惊喜。
沉渊憋着那人的名字,还未喊出,不等人看第二眼,那一袭青衫匆匆掠过,跑去追人群中的另一个身影。
回到二楼后,他摊开糖纸,送到师兄面前,许空染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看来你不适合做买卖,要亏。”
沉渊淡淡的说,“师兄若是想吃,明日我再去买。”
上官慕停剥了一把花生,递给沉渊,“别听他的,眨眼的功夫能把你剩的钱也骗了。”
坐了一会儿,已经喝得似醉非醉的许师兄,忽然转头看过来,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醉眼朦胧的说,“沉渊,你是不是姓沈?”
沉渊愣了愣,有些吃惊,“许师兄怎么这样问?”
“我就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