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随风迁徙

16、16

　　这是这些年来过的最舒坦的一个新年，可是我却老是七上八下着，初二去舅舅家拜年竟然碰上了玉梅姐，她的头发剪短了，我叫了她，她却好像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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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静华到家，一家老小都在等着，弟弟妹妹抢着帮她拿东西，妈妈站在门前摸她的脸，说：“这又瘦了。”
　　她嘿嘿一乐，说：“我还觉得自己比前阵子胖了些呢。”说完一指下巴，“有时候照镜子我都觉得成双了。”又说，“爸还没下班啊？”
　　“还没下班呢。”说完帮她去盛饭，“你先吃，别等他了，他们单位最近都紧张。”
　　秦静华转头“恩”了一声，问：“不是这两年都好些了吗？又紧张了？”
　　“哪有好些，闹得厉害呢，算了，你先吃吧，别劳心这些，总碍不着我们家。”妈妈说话间已经帮她盛好了饭，拿了筷子给她，“吃吧，总还是家里的饭好吃些。”
　　弟弟妹妹也很快出来吃饭，被妈妈喝止：“总要等你们爸回家吧！”
　　两个孩子于是重新往里屋走，一会儿又出来，喊：“姐姐，姐姐，你带了灌香肠？！是给我们的吗？”
　　秦静华正好一口饭含在嘴巴里，笑嘻嘻挥挥手，又点点头，吞了饭，才说：“去看看，还有好些好东西呢！”
　　她还带了几串山梨，特别小的那种，看起来绝对不起眼，可是味道很脆，乡下的孩子都爱吃，距离村子近的树早就被摘了空，她这几串，是林哲来跑老远的路摘来的，想起他，又不由得笑起来。妹妹贴上来，摸她的脸：“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她摸摸妹妹的头：“傻丫头，去吃东西吧。”

　　她爸爸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见到大女儿，一点头：“回来啦？”
　　妈妈马上迎上去，问：“怎么这么晚？孩子们都吃完了，俩小的都睡下了，坐着歇会儿，我给你把饭热上。”
　　爸妈说话的当口，秦静华已经开始热饭菜，很快端上饭桌，坐在爸爸的对面，轻声问：“您没事么？”
　　她爸爸一愣：“没事儿，不过隔壁的王叔叔……，哎，大过年的。”
　　她想继续问，见爸爸低头吃饭，也就没再继续下去。外头天很冷，她觉得回了城倒不如在乡下爽利了，好像有点说不出来的压抑。

　　第二天天气十分的好，秦静华因为没什么事，她妈妈怜惜她在农村吃苦受累让她睡个懒觉别着急起床，于是直到外面的声音传进来才坐起来。她家的房子是一个两进小院的内间，被隔成了里外两间，又在门口的天井里搭了一间砖房做厨房，她坐在床上，听的明明白白不是弟弟妹妹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披上棉袄，走了出去在外间隔着窗子看，才看见是一群人正从前门的王叔叔家出去，声势很大，而这家的阿姨则坐在天井里哭，想起昨晚父亲的一字半句，心不禁又揪起来，正好弟弟妹妹也从外面回来，冲进屋子，喊：“姐！姐！你瞧，王叔家被人抄了！！”
　　她立马捂住俩孩子的嘴巴，冲他们低声嚷：“进屋去，没你们事儿！”自己却依旧站在窗前，直到确定外面没人了，才敢走出去，蹲在地上，和邻居的阿姨说话，安慰她：“您起来吧，天太冷，别把自己冻坏了！”

　　王家的女主人原来是很优雅的一个女子，过去在中学教俄语，剪了短发，总是让他们一班孩子觉得无比好看，可是偏偏命运不好。秦静华的妈妈也常在家里唏嘘，和大女儿这样说过：“王家姆妈是命不好，红颜多薄命，小儿子淹了水，后来大女儿又出了那种事……”秦静华此刻蹲在她的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此削瘦的肩，满脸的泪痕，憔悴而迷惘的神情，让她想或许真的是命，很糟糕的命，太糟糕的命！！
　　拉她起来，扶进屋子，屋子里面早就一片狼藉，阿姨这才开口说话：“谢谢你，静华啊，你回吧，一会儿他们可能还要来，看见你就不好了。”
　　秦静华只好走，有点不放心她，又回头去看，她正坐在方凳上，一个手支着头，整个人像一尊静态的雕塑，看来十分的冰凉。
　　她就那样走开去，料不到这是见到的邻居阿姨活着的最后一面。那天晚上秦静华的父母回家晚，她同他们说起白天的事情，她爸爸摆手，拿筷子一戳桌子：“吃你的饭，少说话！”两个小的孩子被爸爸严厉的眼神吓住了，连晚饭都不想吃了，直接进了房，秦静华自己也吃匆匆扒了两口就进去了，听见外间父母喁喁细语，间或几声叹息。

　　第二天早上是惊天动地的喊声，她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慌张跑出去，看见妈妈惨白的脸，说：“不好了，不好了，王家姆妈吊死了！！”
　　她又看见了，就那样悬空挂着，和她女儿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姿势，有邻居来搬，她的脸刚好转过来，舌头也是掉在外面的！！
　　秦静华尖叫起来，声嘶力竭，蹲在冰冷的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后来小小的天井里涌进来一大批人，那时候尸体已经被邻居们弄下来放在床上了，那群人声势很大，怒气冲冲的，一进来就对着原本站着的左邻右舍指手画脚地大叫：“走开，走开，都走开！！”又进了屋子抬了尸体走，秦静华把拳头塞进嘴巴里忍住自己的呜咽，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痛苦，后来整个人安静下来，就开始恐惧，对前途对命运一点点把握都没有的恐惧，尽管她并不曾联想到前途和命运这两个词，却真实的产生了迷惘，对环境的迷惘。

　　新年就在那样的阴云密布中度过了，鸡鸭鱼肉给弟弟妹妹带来了巨大的欢乐，已经长大的秦静华和父母都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过个年罢了，照旧是日出日落的一天，没有太多能让人高兴的事情。
　　正月初二，照例的要走亲戚，秦静华领了弟弟妹妹去舅舅家拜年。俩家是城东城西两个头的方向，很有点距离，三个人就慢吞吞的走，手都相在衣袖里，低着头。不想却有人叫她的名字，远远的，喊：“静华。秦静华。”
　　她抬头望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中学的同学蒋大生，穿褐色的中山装，头发剪短了，看起来倒是有点派头了，成熟得很。见她回应，匆匆从路对面走过来，声音有些大：“真的是你啊，我还寻思是不是看错了。”
　　秦静华没搭腔，心里只想你寻思看错了还叫那么理直气壮，又想从前读书的时候也不大来往，不知道他这算是同学的热情还是别的，于是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看得蒋大生的笑都不自然起来，说：“怎么这么看我？”
　　她摇摇头，笑了一下：“新年好。”
　　“你这是去哪儿呢？”他问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问，“你弟弟妹妹？”
　　“恩。”点点头，“上舅舅家去。先走啦。”
　　说完就想走，蒋大生却没有领会精神，直接跟上来：“我也正好要往那个方向去，走，咱俩一道。”

　　一路上就说些七零八落的事儿：甲同学和乙同学开始搞对象了，乙同学的家长不同意说孩子还太小，丙同学弄到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丁同学更厉害去了部队……跟老娘们儿扯家常似的，秦静华从前读书的时候也未曾发现这个男孩子是这样的能说会道，有点开眼儿的意思，笑笑的奚落他：“你还真是百事通，啥都搞那么清楚。”
　　蒋大生一下子窘迫起来，摆手：“哪里哪里，就是在城里便当些，总能听到这些消息的。”又转头朝她看看，轻轻问，“你好吗？听说你还是插队去了，那地儿挺偏吧？过的好吗？”
　　“还可以。”她点点头，忽然想起林哲来，就那么扯着嘴唇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真的还可以。”
　　蒋大生像是被这个笑容给弄呆了，很久没回过头也没说出话来。

　　就这么走着，在一家商店的门前儿，秦静华停下来，她妈妈嘱咐给舅舅家买点儿礼去，想不好买什么，正好见着鸡蛋糕，就买了四块，拿牛皮纸包了，店员还给上头垫了一张红纸，用绳子扎起来，递给她。弟弟妹妹在边上拉她的衣角，说：“姐，我也想吃。”
　　结果蒋大生就给买了，她连忙阻止：“这哪儿成？我自己有钱。”要把钱给他，他死活不接受，摸两个孩子的头，说：“两块蛋糕而已，我都上班了，还没告诉你吧，我在第一医院做统计的活儿，呵呵……”好像欲言又止，朝她深深看一眼，“下回你来医院，就来找我。”
　　她木然地笑笑，点头，上班，对她来说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一闪神，见到门口有个穿了花布外套的年轻女人走过，仔细一看，竟然是朱玉梅，就叫唤：“玉梅姐，玉梅姐。”
　　那个女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没停下，在前边的路拐角碰着一个男人，两人一道走。蒋大生看的奇怪，问：“你认识她？”
　　她点点头，神情郁卒，朱玉梅不理睬自己，这对秦静华来说真是叫人灰心的事情，有点不想和蒋大生说下去了，拉着弟弟妹妹要走，他就又说：“这人我也认识，诺，刚才和她一道走的那个男的，是我们单位的医生，部队里下来的，好像是在谈对象呢，年前我们还一道吃过饭的。”
　　秦静华好像没听进去，拉着弟弟妹妹，说：“谢谢你，我们先走了。”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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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年底，事情太忙，周末开始更新！！
更新也许要到明年，这两天杭州开会~
新年快乐！！1.1.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