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随风迁徙

13、13

　　玉梅姐走了，我老想起头一天下乡她来接我，穿了旧的蓝棉袄，笑的那么高兴，可是走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真的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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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静华帮朱玉梅抹干了眼泪，拉她的手去吃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匆匆扒拉两口，就放了筷子，对大家说：“慢吃，一会儿碗筷放着我来收拾。”
　　王开喜朝蒋晓云努努嘴，蒋晓云会意，抬头说：“静华，一会儿我来洗碗。”
　　她于是哦了一声，走开。
　　房间里也是憋闷的，秦静华坐在蒋晓云的床上，黑漆漆的，心底说不出来的滋味，感觉脑子里面一团乱，晃晃悠悠，左右思索，来插队的这段日子，林哲来的好，朱玉梅的好，摇摆不定，不禁苦笑起来：哪里敢和她抢呢？她从头至尾连想都不敢想。

　　坐了那么一会儿，还是心思不定，她干脆出门去，往溪边走，想冷静冷静，正好碰上拎着一篮子碗筷出来的蒋晓云，见着她，问：“静华，怎么一人在这里？”
　　她蹲下去和她一起洗碗，手一触到冰冷冷的水，仿佛心里被打湿了，眼泪哗的就涌了出来，兀自不出声，可是蒋晓云还是感觉到了，沉默了那么一阵，说：“别难受了，大伙儿都明白，这事儿不怪你。”
　　秦静华缩了一下鼻子，停顿了一会儿，问：“玉梅姐后来怎样？”
　　“回屋里去了，和她妈一道呢。你放心吧，朱玉梅这脾气，才不会有事，倒是你，我担心你受不了委屈。”
　　她摇头：“我不委屈，我觉得特对不住玉梅姐，她待我那么好。”
　　蒋晓云闻言叹气：“别想太多了。”

　　这注定是不眠的一夜，秦静华挤在蒋晓云的床上，怕吵着旁边的女子，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着。
　　月亮的光柔柔的透过窗棂洒进来，房间里半明半暗，恰似床上人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觉得手脚实在有点发麻，她悄悄动了一下，却不想旁边的晓云出声：“还没睡啊？”
　　秦静华“啊”一声，低低回答：“睡不着。”
　　蒋晓云笑笑：“我也睡不着，干脆，咱俩聊聊？”
　　秦静华苦笑一声，她也不晓得可以聊什么，没情没绪，说什么都不好。她有注意，林哲来晚饭后始终没有回来，在她进屋后，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忽然很渴望见他一眼，问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屋子里又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后来还是蒋晓云开的头，她翻过身来拍秦静华的后背，说：“我和你说说我朋友好不好？”
　　秦静华先一愣，继而明白了，她说的是她的男朋友，在西港头，就笑：“好啊。”
　　“他是我哥的同学，读书那会儿天天在我家，蹭饭吃，呵呵。”女孩子甜蜜的笑，“后来我妈开玩笑说让他给咱家当招女婿了，那时候我还小着呢，才13岁。”
　　“然后呢？”
　　“然后？就那样呗，挺熟的，就和自己哥哥一样，后来他下乡了，挺艰苦的，我头一回跟哥哥一道去看他，临走的时候他牵了我手，嘿嘿，避着我哥的眼光，偷偷的。”
　　“这就成啦？”
　　“恩。家里都应承了，就是啊，眼下都在这山沟沟里蹲着，好多事儿不好说，能回城就好了。”说完幽幽叹口气。
　　秦静华也叹气：“回城，什么时候才能回城呢？就是回去了也没饭吃，还不如在这里呢。”
　　“所以你别难过了，静华，玉梅她能回城了。等到她到了城里，见了不一样的男人，总归会忘记的。”
　　是啊，终归是会忘记的，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朱玉梅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敲门，秦静华正好在穿衣裳，听见了急急巴巴去开门，见到门外的女孩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拉她进屋：“外头冷，你怎么就穿了那么点点？”
　　朱玉梅穿的确实少，一件毛线衣，新的枚红色的毛线织成的绞棒花样，衬得她人也像冬日里的花朵般娇艳。她搓了手，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走，只是朝秦静华笑笑：“好看吗？我昨晚寻思了一晚上，我想，我大概真的要走了。”
　　秦静华还是把她拉进了屋，蒋晓云正好也起了床，从隔帘后面走出来：“哟，玉梅，怎么这么漂亮啊？这要做回城里人，到底不一样啊。”
　　朱玉梅没理她，依旧看着秦静华：“你昨晚睡得好吗？”见秦静华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她就又继续说，“我一丁点儿也没睡着，国强一晚上没回来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秦静华摇头，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算了。”她还是笑，“原来他也没告诉你去了哪里。”一句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是真的要走了，你明白吗？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回到城里去，可是他怎么连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吗？”
　　秦静华的脸忽然之间烧起来，很烫，这个村子不大，他能去哪里她能猜得出来，只是她不能，不能说，这是两人之间仅有的小小秘密，那个地址，那些书，她不能说。所以只能屏住呼吸，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狠狠地咬住嘴唇，看着穿红衣服的姑娘离去。
　　过了很久，蒋晓云说：“嘿，你傻啦，吃点东西，好歹送送她吧。”

　　因为玉梅的妈妈来之前已经到公社把她所有回城的东西都办好了，所以虽然本来距离真正能离开的日子还有几天，恰逢快过年，她当天就走了。除了林哲来，所有的知青都送她，慢悠悠的，到村口，往前些，再往前些。
　　朱玉梅的妈妈始终是没有表情的脸，最后在某个山头，对着一帮子年轻人说，总算是透露了点温柔的口气：“回吧，都回吧，下回过年来家里玩。”
　　秦静华一转头，眼泪就滑了下来，她脑子里想起头一次走在这条小道上，朱玉梅的笑，灿烂的妥贴的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惧；想起当时不会用锄具，她帮自己挑破水泡，包好手；想起身上的厚实的棉袄……无论这一切的背后是怎样的用心，她都觉得温暖，离家之后的难言的温暖，如今这样一个给过自己温暖的人离开了，往后的岁月，再相见，都不会回到最初的妥帖。
　　心里异样的难受，无端端开始恨起那个引起这一切的男人来。

　　而那个被她恨着的男人，心里一样不好受，做完大半夜赶去了水文站，凑合歇了，郑争鸣问他：“什么事儿半夜往这里赶？”他回答不出来，良久，说：“想静一静。”确实是想静一静的，从前，不懂感情，从城市到农村，喜欢的书变成了手里的工具，他觉得有个熟人一起互相帮衬着也是好的。慢慢的体会了女孩子的良苦用心，总想别欠着人家，她帮自己一些也就帮她一些，却不想越来越纠缠，理不清，然后，忽然就碰上了心动的姑娘，什么时候开始心动，为什么心动，都说不出个道道来，但感觉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于是是这样一场闹剧，在每个人的心底，都留下不好的痕迹。
　　早晨他醒得早，起的也就早，爬山到村上，老远看到一行人的踪迹，于是远远跟着，越发的不是滋味。关于城市，他也渴望回归，可是一个□□的儿子，能有什么指望？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已经相当不错，他的同学里，有人参军有人进城有人被指派了工农兵大学生，只有他是一直在土里刨食的，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希望。他又看着那个牵着自己心头的女孩子，在人群里那样纤弱的背影，想留住她，怕只怕也是空想。
　　仰头望天，碧蓝，空旷，漫无边际，心登时就空了，抽痛，是无论看多少书消耗多少力气也填补不了的空虚。

　　果不其然，在那天白天的劳动中，秦静华连正眼都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