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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壹 ...

  •   手机中的天气系统已经推送过大风预警,但现在窗外悄无声息,反显得女孩们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两人没盖任何东西,各自穿着自己的睡裙,又枕着手臂,半缩着身子看着对方。
      “因为这个?”
      “是啊。”李云湜笑道,“你走得急,我也不好问是什么事......想着你在忙就......”
      “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就算你不问,到了下午,我估摸着你睡醒了,也是要找你的。”余挽轻声道,“你有什么不能问的。”
      “之前......”李云湜顿了顿,“哥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怕你难过,所以,也没有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姐夫......”
      余挽见她情绪不好,微笑道,“唯一可惜的就是你们没见过面。不过没关系,清明节你要是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好。”李云湜先是痛快地应了,随即又欲言又止起来,“挽挽,你是......嗯......就是......”
      她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
      “十四岁那年。”
      “嗯?”李云湜忽而抬起垂下的眼。
      “云湜,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余挽笑着,道,“但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十四岁?”她开始快速回想当年的事,但绞尽脑汁仍未果,就道,“挽挽,你快告诉我吧~”
      余挽便深深地闭了下眼,道,“我是重组家庭,你知道吧。”
      李云湜被她话题的转变猛地一惊,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哥,才是爸的亲生孩子。我是妈妈带去的。”她悠悠道,“他们在一起之后,我哥和我爸都对我很好。我爸他,也蛮喜欢我妈。本来我是在其它地方上学的,是后来,初二的时候才转过来的。”
      初二?初二......李云湜开始拧眉了。
      余挽接着道,“那个时候我正叛逆,再加上新家庭刚刚组成,我才回来不久,所以......所以我就不喜欢说话。”
      因为不喜欢说话,看起来孤僻冷淡,十四岁的余挽很容易给人一种问题学生的即视感。真正喜欢在校园里寻衅滋事的人试图拉拢,被她理都不理的处理方式所激怒,所以余挽霎时间被这群学生针对了。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方方面面都变得不顺。她的继父有能力助她解决这个问题,但因为家庭的特殊原因,她不想劳动他给人增添负担,所以一直忍耐着,直到冲突的真正爆发。
      “余挽,你不是很拽?你不是很厉害,你怎么不横了!”
      被一把扯住头发的余挽弯住了身子,她伸手拽住马琼琼的手腕,使劲踢出去一腿。
      可对面这人的打架斗殴经验比她要高,马琼琼飞快地闪过,尽管松了手,但又飞快抡过来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余挽的脑侧。
      学校的操场入口是用砂浆砌成的台子,跑道和墙体间的地方被盖成了两排房屋,第一排只有三间,用来存放体育器材,后面的一行就变成了宿舍,提供给年级主任和校领导暂住。屋舍间错开的距离装上了几个水龙头,洗漱池是用水泥盖起来的,站脚的地方因为常被踩踏和流水侵蚀,表面已经片块状地脱落。余挽就是被几人堵在了这里。
      打击声闷重却清晰可闻,余挽受了一记迅速蹲下身去,随手摸到一片掌心大的石块,朝马琼琼砸了过去。
      “哎呦我操!”
      她叫了一声,捂住了头。
      “流血了!”
      “马琼你没事吧!”
      “都破皮了!”
      “点她天灯!”
      马琼琼叫来的帮手迅速围了上去。
      入夜之后操场就不会再有学生活动,因此周围唯一的照明就是宿舍里白炽灯管透过玻璃映射出的光亮。那是某个老师忘记关了才留下来的,此时此刻,那间屋子甚至附近都没有一个成年人在,所以她们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那点亮度在宿舍的尽头,离这里有几十米远,借着这丝微弱,余挽只能在黑暗里看清面前的人影。她知道,这伙人怒了。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的数量还翻了一倍,余挽很快被踢了几脚,被压在地上,口鼻中溢出了血腥味。
      “你妈的你是狗吧!还是猪啊!贱不贱啊!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想死是吧!”
      落在小腹处的几脚让马琼琼的语调起伏着,余挽头痛欲裂,伸手拽住一人的脚踝,把人拉倒在地。
      “我靠!”
      那人重重地砸下来,余挽便一翻身压了上去,学着她们的样子,甩过去几个耳光。
      再扬起手时,她的胳膊很快被人钳住,余挽使劲挣了几下,没逃开,便踢腾着自己的小腿,朝离自己身边最近那人踩了几脚。她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余挽便趁机揪住另一人,扯住了她的衣领。
      马琼琼就在此时在余挽的后背跺了一脚,她砸向墙面,幸而用手臂本能地挡了一下,才没有直接撞到鼻梁。
      “你们干嘛呢!”
      一个女孩的喊声突然传了过来,她们立即停了,慌张地聚在一起,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来人正是同处十四岁的李云湜。
      她本来和级段长约好了要在今晚汇报年级情况,可谁知到了以后才发现屋子里只有灯亮着,门上挂了锁不知道人去哪了,李云湜正犹豫着要怎么办,便听见前方一阵嘈杂,很是混乱的样子。
      似乎是见来人也只是个学生,其中一位便道,“没你的事,该去哪去哪,少管闲事。”
      李云湜已经猜到她们是在欺负同学,就用清亮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是学生会的,你们在干嘛?”
      “学生会的?你是学生会的谁啊,几班的?”
      “我是学生会的副部长,怎么了?”
      “副部长?”又一位笑道,“你们部长关英跃是我哥,你知道不知道?”
      “那怎么了?是他让你们打的人?”李云湜道。
      那人被气得半死,正要继续回怼,一直沉默的马琼琼突然骂道,“当个副部长也不知道充什么充,装的不似你了。别觉得老李对你挺好就糙得很,明儿就把你的副部长弄下去,我看你还装不装!”
      李云湜默了几秒,道,“你不是说老李对我很好么,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么?我们俩都姓李。他是我伯。”
      马琼琼没有动,但身边那个高她一头的女生转过去瞧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走!回去!”
      马琼琼呵斥出声,几个人就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李云湜与她擦肩而过之际,清楚地瞧见她极其夸张地努嘴,上唇甚至已经触到了鼻尖。
      她是不是有点......
      脚步渐渐远去,李云湜回过头,看见角落里的女生靠着墙壁滑落下来,随即她将身体缩住,低头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她缓了口气,轻轻地走过去,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来。
      “没事吧?”
      这人不知动没动,但总之没说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李云湜很小心地问。
      她动了动脑袋,示意不用。
      “我是七班的李云湜,是学生会的副部长。”她道,“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别怕。”李云湜以为她低头是因为在哭,便又道,“哭起来多难看啊,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哭起来多难看啊,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
      就是这句话,让余挽记了很久。
      “是你?”李云湜惊讶道,“挽挽,居然是你!”
      她笑道,“是我。”
      李云湜忙用手在她身上胡乱摸了几下,急道,“那你现在还疼不疼?受伤了没啊?啊?”
      余挽将她按下来,慢慢道,“没事,不疼。”
      “真的么?你没有骗我?”
      “没骗你。”
      其实她们下手真的很重,余挽整个后背都爬满了零散的淤青,尤其是踹向小腹那几脚,几乎是奔着断育的目的去的。周末放学回家,余挽趁父母不在,自己在可视范围内涂上了药水,结果气味压都压不住,被她哥哥发现了,才将人拉去了医院。
      脑震荡需要住院,这事再也瞒不住。被她继父知晓后,他便将寄宿改成了走读,然后同校长讲了这件事,校长大怒,同时查出马琼琼还有考试作弊和偷窃同学财物等严重违纪行为,就将人从学校开除了。
      “你可能已经忘了,但——”
      “不!我没忘!”李云湜道,“我当然记得那一天!”
      其实那天她害怕得要命,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心里早已疯狂打鼓。要是马琼琼和她带来的人突然动手怎么办,她打得过么?级段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是能拖到那个时候被他瞧见就好了。且......
      “老李根本不是我伯。我是骗她们的。”李云湜笑道,“我爸爸的一个战友是初一的主任。当时是我瞎说的。”
      余挽没有很惊讶,只眉目和软地看着她,嘴角仍带有笑意。
      当时的环境太黑了,谁都没有看清对方。可余挽知道她的名字,后来便轻而易举地见到了她。
      “从初中到现在,那么多年了......”
      李云湜正开始默默地心算,余挽便轻飘飘地答道,“十二年。”
      十二年,并没有很长,但占据了一个人全部的感情,忘不掉,放不下。默默牵挂和等待的感觉极其难熬,所以才有那么一个词叫做,相思成疾。
      “挽挽......”
      李云湜的眼角微湿,在灯下隐隐闪着光亮。余挽伸手蹭了蹭她的眼窝,道,“是谁说笑起来好看。”
      她这才终于忍住了,轻轻嗤笑出声。
      不必为我难过,因为我从未后悔过。
      余挽不禁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看见李云湜轻颤了一瞬,才将自己的动作收了回来,压下了心中的情绪。
      “挽挽......”
      李云湜想到了程若。她说过那人的原型就是自己,她把自己写进书里,也是因为这个么?
      “程若?”余挽闭上眼,复又睁开,无奈笑道,“抱歉云湜,我实在想不到比你的名字更好听的了,所以......”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呀!余挽......挽......可以一直挽着手。”
      李云湜把她的手捉过来,顺势十指相扣,余挽没躲开,却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的名字,也不算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我的名字,是翻字典取的。第一次翻到了排,排球的排,连起来就是余排,所以没用。第二次翻到了鬱,笔画太多,也没用。第三次......翻到了碗,吃饭的那个碗。”她笑道,“我妈实在不想再翻了,就找了个谐音。不过确实是挽手的意思。”
      李云湜乐得不行,“原来是这样啊。我的名字倒好取,云就是那个云,湜是——”
      “水清的意思。”余挽道。
      李云湜笑着说,“是呀,水清的意思。”
      “所以我在《天际游》里,塞了你的两个字。”
      她挑了挑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云在天上,游在清水。”余挽道,“很含蓄是不是,所以不好让人猜到。”
      是,是这个意思......原来这里也是她......
      “其实最开始,它的名字叫《游》。当时我还不敢在里面写太多的你,后来总是觉得不满意,就注销了笔名,重写了一遍,改名《天际游》。”余挽接着道,“果然投入了感情的东西不一样,它让我有了一点名气。”
      “我......我没想到这里是......我。”她的声音渐弱,又道,“那......那《应为你》是......”
      “这本不在书名里,在人名里。你没发现,好多人的人名都是水字旁么?”余挽笑道,“因为湜这个字就是水字旁。所以和水有关的,几乎都是你。”
      李云湜的心跳太快,说起话来竟有些气虚,“那《莫拉奇运河》......”
      这话一说,余挽却忽地怔住了。
      “你知道了?”
      李云湜自己也愣了,她忘了余挽没透露过这个笔名啊。
      “就是......”李云湜怕她生气,便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就是之前在评论区一恍看见的,所以......”
      余挽却没半点动怒的意思,只一副笑自己大意的模样,不好意思道,“知道也没什么。这本书本来就是——”
      她顿住了,犹豫一下,才小声道,“我把他们塞进了自己的影子。”
      这本书写于她们相遇后,余挽想控制却无法避免,自私地想为她们写一个圆满的句点。即使她已经把人物削弱到丝毫看不出原型,但只有余挽自己知道,那,是她们。
      她说得不够清楚,李云湜脸上也没有十分了然的模样,余挽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这份意淫,赶紧岔开了话题。
      “我自己倒没注意,运河也尽是水,居然这么巧。”余挽道,“不过我是把运河的运,当作了云的谐音。”
      李云湜一早是这样想的,但余挽解释了一遍其它的来意,反而不觉地淡忘了这个念头,直到被她这样一说,才记得自己猜对了。
      由自我心思做成的哑谜太难琢磨,李云湜真的想不到她是怎么变着法儿地把自己塞进书里的,她换了那么多笔名,不知道是......笔名?
      “挽挽,你的笔名......”
      余挽还以为她是问自己为什么起了最后的那个笔名,根本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那份强烈的觊觎和满足之心,便尽量绕开了,小心地解释给李云湜听。
      “最开始的祁遇......是......祁,是祈祷的祈。遇,是相遇的遇。”
      “祈祷的祈,相遇的遇......”
      李云湜重复话语的同时也在自我消化,她细想着,恍而领悟到其中的含义。
      祈祷我们相遇。
      余挽不待她再问,便自我交待道,“至于万期......我找了个和我名字挽谐音的姓氏,就是万,期字......一来是延着祁的音,二来......那是期待的期。”
      这下李云湜很快地明白了那层含义,便觉得身子发懒,心中软到不行。
      “那万随一呢?”
      万随一就是写《莫拉奇运河》的笔名,她不敢多讲,直接了当道,“随便起的。”
      “嗯?”
      “万还是那个意思,随一,就是随意。”
      原来是这样啊,她自己也能想到的。
      李云湜被这突然来的刹车逗到,禁不住把脸上的笑意晕开,最后她们说起了别的,这个话题才算被彻底地终结掉。
      人声总会莫名地渐渐停息,二人间迎来了一阵沉默,余挽看着仍嘴角微扬的李云湜,自己的脸上却一片忧肃,看起来有些郁郁。
      这时,她忽然问了一句话。
      “云湜,下辈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李云湜柔柔道,“为什么不愿意呢?”
      “云湜,我从未想过能和你一起......看着你,看过你,我就可以熬过这一生。我不敢想象下辈子还能霸占你,仅这一生,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如果......如果我们下辈子还能在一起,那我希望我们是一男一女,我们会更容易一些,我们也会......我们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我想那应该是,这世上最大的快乐。”
      她说话的声音一贯很轻,这些话传到心里,却兀自刺得她千疮百孔。
      李云湜看不见余挽这些年是怎样走过来的,更没有办法置入她的视角体味不得见的苦与思,但只要一想到余挽念着自己,在字里行间全写成她,就足够让人哀恸欲绝了。
      “挽挽......我愿意的。”李云湜尽量笑着,“我会一直愿意的。”
      即使自己晚了好多年,但请你相信我,在这份感情里,我同你是一样的。
      永远一样。
      她们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又只剩下呼吸的清晰可闻。
      余挽静了半晌,慢慢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李云湜。
      两个女孩子的嘴巴是很软的。
      一触并未太长,待余挽退回去,再对上她双眼的李云湜极其不好意思,便伸手拉过了被子,把自己躲了进去。
      余挽淡笑了下,一把搂住被褥,低低地说了声,“睡吧。”
      窗外终于起风了,和天气预警所说的相同,力度迅猛,持续时间颇长,但这白噪音抚人心绪,是最最适合催人安眠的。
      睡吧。
      这次你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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