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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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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寂静的夜,本是安眠的好时机,可李云湜却再也睡不着了。
这所房子的墙面无法深砸东西,只能用轻细的软钉将其固定住,如果不是它生锈脱落使相框掉下来,她是怎么都看不见那些字的。
如果是巧合也就罢了,可是......可是李云湜好奇地把所有相框都拆开来看了一遍,所有照片,都在同样的位置写了同一句话。
吾爱云湜。
这也是巧合吗?
李云湜把脸埋进臂弯,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但却因为心烦意乱,越发燥热难耐。
她这样躲了半晌,终于想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结果屏幕一亮起来,余挽的小说界面就停在那里,于是它又被飞快地反扣在床上了。
更安稳不下来了......
余挽曾经说过,程若这个人的原型就是自己,所以......所以她把自己写进书里是因为......所以......等等!
李云湜忽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余挽不知道已经被发现的笔名,写出的新书叫作《莫拉奇运河》,运河......运......云?
是这个意思么?
是她么?!
......应该不会吧。
尽管脑子里已经开始自我否定,但不受控制的是,余挽所有写过的东西都开始在她心中接连浮现。
由此李云湜才注意到,那些书中大大小小发生的事,那些主角身上的设定,居然......居然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挽挽......
李云湜突然就有了劲,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突突突地敲了一行字。但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合适,于是便全部删掉,重新写了别的话留在空白处。
光标还在闪动着,李云湜看见她最后回复过来的系统表情,手指凌空了许久,最后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她很忙。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遭让李云湜整个人疲惫了不少,尽管内心依旧跌跌撞撞,但她尝试了几次入睡,总算成功了。
这晚终于被熬过去,太久没有独寝的人睁开眼,看到空空荡荡的枕边,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发生过什么,于是一个转身望向天花板,足足呆滞到肩胛骨附近的肌肉抽筋。
李云湜下床后简单地洗漱过,又看到仍摊在地上的碎玻璃,愣了愣才将它们拍了个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贴上一个提醒条,出门将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再送挽挽一个新的吧。
但逛了许多个超市都没有见到和原来相似的相框,她不死心,仗着今天穿的是平底鞋,顺着地图越走越远。
相框......相框......相框是在......好多核桃啊。
李云湜不知怎么拐进了散装称重区,一回头,就看见有一麻袋的干货堆在身后,只比她低一点点。
核桃不是能补脑么,挽挽天天写东西,多费脑子啊,买点吧。
“阿姨,这一袋子全要了得多少钱啊?”
称货员:???
摞得足有人高的核桃被李云湜粗略地挑了几斤,她提着沉甸甸的东西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家文具店找到了一个较为相似的木质外框。
李云湜把东西拿在手里和相册中的照片比对半晌,正犹豫要不要再看看,便觉得掌心一震,立即接起了电话。
“喂,妈。”
“云湜,吃饭了没,在干嘛呢。”
“吃过了,在外面转转。”她用方言回复道,“咋啦?是不是有事呀。”
“你最近忙不忙?那个电影拍完了,后面还有啥事没有啊?”
“应该没有了,咋啦妈?”
“那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这两天你回来一趟吧。你姐生了,是个女孩。过几天要待客呢。”
李云湜笑起来,“是么,我还以为得过好几个月才生呢,怎么这么快啊。”
“是早了,早产个把月。那你回来不回来啊?”
左右着最近无事,回去看看也好,而且李云湜忽然想到,她和余挽是老乡,万一在哪遇见了呢,便答道,“好,一会就买票。”
她走得急,结果刚结了账就被老板叫住,“闺女,你的东西忘了拿啦!”
李云湜这才记起自己买的核桃,忙说了谢谢,飞快地跑出了店门。
可能需要补脑的是她吧。
最早的车次在两个小时之后,李云湜把相片重新装裱过,又收拾好行李,火急火燎赶到检票口,时间卡得刚刚好。
她很少再怀有这么重的心事,因此一路上都盯着窗外远眺,跨过几个城市的路程,身边的乘客已微微起鼾,而她却精神抖擞,一丝困意都没有。
就这样干坐了几个小时,李云湜终于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妈,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姐啊,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啊?”
正在给女儿切橙子的手停住了,她轻声说,“还怎么看,人都没了。”
“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你那个哥,被大货车撞到了,你姐怀着孕,听见这事当时就晕过去了。她受刺激了,心情又一直不好,所以孩子早产了。”
“那怎么会......人怎么会没了。”
“羊水栓塞。”
李云湜沉默许久,又问道,“那孩子怎么办,谁带?我伯母带还是姐夫那边的亲戚带?”
“那肯定是一起带。孩子现在在她婆家那边,她婆婆跟她小姑子在看着。”
甜气四溢的脐橙金黄诱人,李云湜拿起一块,熟练地扒了皮塞进口中,可却不知为什么,她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那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后天。后天中午在怡心酒店待客,肯定会带孩子去的,到时候你看看。”
丧事挨着喜事,让人乐也不是,悲也不是。李云湜不免感慨世事无常,夜里哭湿了枕头,头昏脑涨的,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随便洗了把脸,骑上小电车一路开到了僻静的十字街,在木锤敲击声不断的店面前停下,要了两块羊肉锅盔。
一口咬下去,焦香的外皮就开始冒油,李云湜被烫到了嘴角,吹着气跑进对面的铺子,点了碗炒凉粉。
以烫制烫,这法子也只有她能想出来了。
小海碗上点缀了一层薄葱,李云湜刚拿起勺,就见老板擦了擦手,倚在门口的木板上,跟邻居唠叨着家长里短。
这就是家的感觉吧。李云湜这样想。
要是挽挽也在就好了。
她狠狠地将熟烂的食物咽下,结果因为吃得太急,又被烫到了。
这样的局面不好为新生儿热闹庆祝,但她伯母的意思是,到底两人只剩下这个孩子了,亲戚们又总说要见一见,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心意,还是得聚一下,免得四处奔走,就算是以后多个照应也好,因此这次来的人都是些近亲,彼此都能说些体己话,简单也不算冷落。
尽管丧女之痛被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努力掩盖,但李云湜去摸她怀中婴儿的肉乎小手时,清楚地看见有一颗泪滴了下来,落在了充满奶香味儿的柔软裹被上。
她再不敢多待,和同辈的哥哥姐姐们坐在一桌,随便寒暄了几句,拿起筷子就开始闷头吃菜。
“云湜,啥时候回来的啊?”
“前儿。”她冲表嫂微微笑道。
“不在家待几天么?”
“嗯,待几天再回去。”
“就是,好不容易回来了,歇歇再走。”
说话间,一道冒着热气的素烧菜心正放在托盘里被端了过来,转盘桌上的位置不宽敞,她表嫂就站起来,把两道凉菜拼合在一起,才空出一个位子,把新菜挤了上去。
李云湜的目光跟随着服务员移动,她顺着敞开了一半的房间门向外看去,也见一个身影站起来,背对着自己,伸手撤盘,将新送来的东西端了下来。
那个人好像挽挽啊。
但是她现在怎么可能在这儿端盘子呢......真的是......是因为太想她了么,所以看谁都觉得像?
“云湜,笑什么呢?”
“啊?我......”她尴尬道,“没笑什么,就是觉得他们家面条焖得不错,还挺好吃的。”
为表诚意,李云湜还特地用筷子挑了一大团。
“是吧,喜面条嘛。”她表嫂一边起身,一边从身后的包里掏出纸巾,道,“在外面吃不到吧?”
“是呀,很少见。”
“你多吃点。我去趟洗手间哈。”
“好,那我帮你看着兴兴。”
兴兴是她的表侄,表嫂两岁出头的儿子。这个不到一米高的小娃吃了几口面食又抱着自己的水壶猛嘬了几口,现在已经半饱,正坐在身后的沙发上摆弄着自己的玩具。
李云湜原意是怕他四处乱跑,恐撞到了热汤热菜烫到自己和别人,结果没想到这孩子安静得出奇,只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好半晌都没发出一点动静。
许是因为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兴兴突然抬起头,和李云湜来了个对视。
李云湜正侧扭着身子,将小臂搭在椅背上垫着自己的下巴,忽见一双无邪的眼睛看了过来,便朝他笑了笑。
于是兴兴就跑过来,对着自己说道,“姑姑,你知道这个车怎么变成超人吗。”
“嗯,怎么变呢?”
他按下玩具车尾部的一个按钮,拉出一截像弹簧的东西出来,然后不知怎么一番操作,便将车头打开,拽了一个壳子套在超人的身体上。
“你看,这样就可以啦。”
“哇!兴兴这么厉害啊!”
李云湜就在此刻发挥出一个演员的职业素养,她朴实无华的表演成功地欺骗到这个幼龄儿童,好让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是在腹诽:现在的玩具已经这么先进了么......
她的表嫂就在此刻擦干了手走进来,兴兴一看到妈妈,就扑了上去,小声道,“妈妈我要嘘嘘。”
“好,我带你去找爸爸。”
饭程过半,大家均三三两两地说起话,嘈杂的环境中,李云湜身边的座位依旧空着,她看着那个被卡在沙发缝里的小怪兽,不由得微笑起来。
“云湜?”
听到有人叫她,李云湜抬起了头。
她扬起的嘴角几乎瞬间下压,错愕许久后又在面无表情中重新挂上了惊喜,最后不禁笑道,“挽挽!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吃饭。”相较起李云湜,余挽就显得镇定许多,只是说话的声音有些慢,“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她道,“我也在这儿吃饭,你在哪个屋啊!”
“就在对面。”
“对面?”李云湜越发兴奋,“我妈也在那个屋呢!我姐家待客,没想到这么巧啊!”
“你姐?”余挽的表情有些微妙,“今天是?”
“额,她生了一个女儿,就......招待一下。”
李云湜刻意避开她已经过世这件事,讲话就有些不自在,没想到余挽却拧眉想了想,问道,“李诗然?”
“是我姐啊!你怎么知道她叫什么?你们认识?”
余挽苦笑了一下,又看着李云湜缓缓道,“她是我嫂子。亲嫂子。”
李云湜:???
也不知是用“世界真的太小”这句话来讲合适,还是用六度分离理论加以阐释更加科学,总而言之,她的堂姐是余挽的大嫂这件事,让李云湜吃惊了好久。
也就是说,她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其实以双方家庭的血缘亲疏关系来讲,她们早该发现彼此间还有这层联络,但巧就巧在,他二人结婚,李云湜因为工作没有参加;余挽的哥哥去世,李云湜又因为不太好细问没怎么打听,加上她又是事后许久才从母亲那里知道人不在了,就更没有把这些事联想到一起;甚至是李云湜去看尚在襁褓中的外甥女,都只见到了抱着她的伯母和围在一起的自家亲戚,遇不上余挽。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正好碰到,可能再过些年她也发现不了。
这人世间的机缘,真是很巧妙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好,她们可以一起回去了。
李云湜的时间比较宽裕,余挽就相对忙一些,待她处理好手边的正事,已经是三四日之后。
这几天她们没再见过面,检票口前碰头的时候,李云湜一眼就瞧出来她清减了。余挽整个人看上去好像累极了,就算双眼仍有些精神,但依旧一副头重脚轻的模样,似乎只要碰一碰,就会立刻栽倒。
果然她上车后一沾到座位就开始睡,李云湜见余挽靠在冰凉的车厢上,想扶过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头,但余挽就算缩起来也高度警醒,摇摇晃晃了半路都没有往自己身体上歪一下,害得李云湜始终不确定她到底睡沉了没有,最后只好万分小心,向她身上盖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再回到工作的城市已经天黑,她们提着东西回到一起居住的地方,洗漱之后便听不到一点窗外的动静了。
余挽恢复了些元气,正在桌前的空地上慢慢收拾着自己摊开的行李,李云湜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二人一同浸在暖黄色的柔软光亮里。
“她作息不太好,总是醒。但好在醒了以后不怎么哭,看看人就自己睡了。”
“听起来不怎么闹人。”
“是啊,挺乖的。”
余挽说完,抬起头看了一眼李云湜,但她没想到面前这人居然一直盯着自己,那投来的目光无比脉脉,似乎还带着些......缱绻?
她哪里经得住那人这样看自己,当下就把眼神躲开,飞到斜方去了。
这不飞还好,一飞——
余挽发现自己的照片好像被人动过了。
“钉子松了,相框就掉下来了。我换了个新的。”李云湜轻声道。
余挽瞬间心跳破表,再看向她,只见李云湜还是那般注视着自己,但细微的表情已经变了,好像一切都已了然的模样。
她的嘴巴张了又合,试图想说些什么来挽救,但如坠冰窟的身体不听使唤,并不自觉咬住了牙关。
“我......”
余挽的眼睫颤动着,她不敢再去看李云湜,又用力控制自己发酸的鼻头,就算知道面前的人并未动作,但仍觉得已经被下了通牒,只待神明的审判。
“你......你都知道了。”
她鼓足勇气,终于观察了一眼李云湜的表情。
她的神色丝毫未变,仍旧那样望着自己。
于是余挽又垂下眼去,僵硬了半晌,才用尽所有力气说出一句话。
“我可以搬走。”
“为什么要搬走?”李云湜很快回答她。
于是余挽又陷入无措,她好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被活活困在自己膝下的方寸之地。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发现,其实李云湜的眼睛里,是带着笑的。
“挽挽。”
李云湜终于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道,“我之前一直在想,要是我们没有孩子,以后要怎么办。但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她。”
几句带有温度的话终于把余挽死去的灵魂拉回,她诧异地看着李云湜,好让自己没有错误地消化掉信息。
“云湜......”
“挽挽,我也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