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是愉》綝白

9、玖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换了订餐的饭店吗？”李云湜乐观地拿起块糕点塞进嘴里，“幸好不是你吃到的，硌到了怎么办。”
　　余挽的眼神一恍，拧开瓶水递给她，“我再去买点吃的吧。”
　　“不不不。”她连忙阻止，“我一会就过去拍戏了，来不及的。再说了，等杀青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嘛。”
　　“好。”余挽笑道，“想吃什么？”
　　“干锅虾！我想吃虾！”
　　虾这种生物，还是鲜活的最香甜弹韧，结了冰衣后再化冻入锅，不管是口感还是味道，总归与前者有着细微的差别。
　　李云湜是这么想的，冯棋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过吃了几口便察觉到虾仁的不尽人意，随即将筷子一撂，以橙汁作水，疯狂漱起口来。
　　“怎么这么难吃啊，还好意思卖这么贵。”冯棋嘟囔几句，忽一抬头看见跟前站着个女人，吓得连耳夹也掉了，忙问道，“你谁啊！你进来以后怎么不说话！吓死我了！”
　　“我叫余挽。”她淡淡道。
　　“那是谁啊，你是不是有毛病？”
　　余挽抱胸的手臂放下了，道，“有毛病的是你。”
　　“你骂谁呢。”冯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啊你！”
　　“骂的是你。”余挽冷静非常地看着她发飙，“你在演员的盒饭里加石子，难道没病。”
　　冯棋的嘴巴张了张，看到她身后的大门紧闭，方才回道，“你瞎说什么呢！”
　　“承认不承认，我都知道是你。”余挽道，“那么大的石块，你要不要也咽下去试试。”
　　“你......”冯棋猛然觉得面前这个沉着的女人很是可怖，就压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怕了？”余挽的眉峰一动，“你是怕这件事被人知道，还是怕她有个好歹你担待不起。”
　　冯棋已经知道她是为李云湜而来，但料定余挽没什么证据否则也不会来质问自己，于是冷笑道，“你是她什么人，经纪人？我就是在她吃的盒饭里放石头了，怎么着？我看她不顺眼你能怎么办？你有证据吗？该不会小石子上面还有我的指纹吧？别人知道？你跟别人说他们会信么？”
　　余挽掏出一张名片，将上面的几个大字正对着冯棋的脸。
　　“知道他么。我如果请他把这件事爆出去，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冯棋收紧下巴，沉默半晌只嘲讽了一句，“你挺厉害啊。”
　　“我没什么能耐，唯有以笔作剑时，能在你身上戳出几个口子来。”
　　余挽说完这句话，冯棋便转身拿上了自己的外套，临走时她侧目扫了余挽一眼，鼻间留下一声冷哼。
　　沉重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她这才呼出口气，将张吉的联系方式反复看了一遍，又装在了身上。
　　云湜，应该杀青了吧。
　　几个与之要好的演员一直不舍地缠着她，想着余挽还在等着自己，李云湜便简单地谢过了，推说下次庆功宴再聚。
　　与她一起离开的，还有刚刚与余挽交锋过的冯棋。
　　这个女人私心甚重，总是凭一己好恶在工作人员的餐食里小动手脚。可巧的是，导演的妻子今天正好来探班，又赶上了饭点就随手拿了份群演的盒饭，谁知有些竟已经变质，因为饭菜的醋味掩掉了馊酸，她吃了一大半才察觉到不对，随即上吐下泻起来，被人送去了急诊。
　　幸好她只是有些牙疼。
　　余挽庆幸地低笑，把满满一碟剥好的虾肉推过去，却看见李云湜忽然脸色大变。
　　“挽挽！这正给你剥呢你怎么在给我剥啊。”她又笑起来，用手背把自己那碗顶过来，“真是心有灵犀。不过你可吃亏了，我剥得慢，才这么点。”
　　余挽便道，“是你仔细。”
　　李云湜被这话说得好羞愧，一低头看见锅里的东西即将见底，就招招手，对服务员豪迈道，“阿姨再来一斤虾！”
　　酒足饭饱之后，李云湜负罪感强烈。她和余挽沿着小道往前走，一路晃晃悠悠，很快就进了小区。
　　可能是因为马上要到家门口，陌生人少了的原因，她走起路来有些飘忽，发尾随着动作无序摆动，人看起来有些醉了。
　　即使她一口酒都没有尝。
　　“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像这样的人物了。”
　　余挽的眼中似有深意，但她却只低声仿佛应和般道了一句，“你的确很适合救赎类的角色。”
　　“是么，我——诶？是有人要结婚么？”李云湜瞥过路灯上的贴纸，“好多红囍字啊。”
　　“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来接新娘。”余挽笑道，“我看见伴娘把婚鞋藏在窗外了，用绳子吊着。”
　　“哈，真的么？那可确实不好找。”李云湜道，“挽挽，你知道我们家那儿结婚是要炸干果子的么？然后新娘那边会回过来小烧饼，听说吃了能治磨牙！我小时候经常吃，但还是磨牙。”
　　“听说过。这两年不常见了，好多人都用雪饼代替了。”
　　李云湜回答的声音有些发虚，余挽见她脸色不好，忙用手臂搭住她，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不是，是我有点脚疼。”李云湜皱着眉，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高跟鞋，“可能是走太久了，脚掌有点疼。”
　　“那我们换换鞋子。穿我的。我的是平底鞋。”
　　李云湜便振作起来，道，“没事啦，马上就到家了，我再忍一忍——啊挽挽！”
　　余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慌乱中李云湜本能地攀上了余挽的肩头，她急道，“挽挽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很沉的！”
　　“你才多重。”余挽微笑着回答她，看起来毫不费力，“很轻的。”
　　“不不不，我真的很沉的！我没事，我不累的真的！你快放我下来！”
　　余挽没理她，跨出去的步子平稳又开阔，转眼已经进了楼道。
　　“挽挽！”
　　“找找钥匙。”余挽道，“你开门吧。”
　　李云湜没辙，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明明还隔着一层衣料，但指腹却好像直接贴在了皮肤上。李云湜能感觉到余挽的体温，一片火烫。
　　“真的不沉么。”她轻声问。
　　余挽转过头对她笑笑，“真的很轻。一点都不重。”
　　李云湜便再没有接话，把手掌老老实实地放在她肩上，规矩地僵硬。
　　挽挽的身体好软......
　　李云湜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意识到自己的手心似乎出了汗。
　　察觉到这种反应，李云湜更乱成一团，于是小心地呼着气，不自觉将展开的手蜷曲成锤，只轻轻地，不敢用丝毫力气地挨着她。
　　“云湜，开下门。”
　　余挽已经站了好半天都不见她有反应，只好出声提醒了一遍。李云湜便慌不择路，翻出一串钥匙，拧了半天拉开了门。
　　“好了挽挽，到家了，快放我下来吧。”
　　此时余挽已经不知怎么带好了门，脚下一蹬换上拖鞋，但她却没有把人放在地上的意思，仍将人抱在身前，几步走到了床边，让她坐了上去。
　　李云湜翘着两条小腿不敢落地，正想着要怎么办时就看见余挽拎了她的鞋子过来，人已经蹲了下去。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再不能让挽挽帮忙换鞋了！
　　“好，你自己来。”
　　余挽的声音似有笑意，但李云湜没敢看，只顾低头把自己脚上的“罪魁祸首”脱下来，然后抢也似的把它们提到玄关。
　　“好好休息一下，歇歇脚。”
　　“啊，好，好。”
　　说完，把外衣褪掉的李云湜就向后仰去，一个翻滚盖住身子，只缩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余挽好生奇怪，云湜今天怎么这样就躺下了？
　　她窝了半晌，几乎都要睡去，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漱，只好从床上弹起来，一溜烟蹿到了洗手间。再出来时，余挽已经坐进了被窝，被暖黄色的灯光拥抱着，头发有一半散在胸前，显得人格外淡然。
　　“怎么了云湜？”
　　一直没有听见她脚步移动的声音，余挽抬起头，正看到李云湜好像出神地瞧着自己，便轻声地叫了叫她。
　　“没，没什么。”
　　李云湜扯出一个笑，低着头重新回到床上躺下，想了想还是转过来，向余挽那边蹭过去，问道，“在看什么呢？”
　　“一个电影。一起看么？”
　　“好啊。”
　　余挽便将身子往下滑了滑，后背仍靠在枕头上，把手里的屏幕移到二人中间，李云湜顺着这个姿势倚在她手臂上，觉得这样正正好，歪得很舒服。
　　两人间迎来一阵良久的沉默。
　　忽然，余挽听见自己耳边冒出来一句话。
　　“挽挽，你好香啊。”
　　“嗯？”余挽有些吃惊地回头。
　　“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是么？”她自我怀疑地笑道。
　　”嗯......”李云湜懒懒地回应她，似是有些困了。
　　于是余挽就把音量降低，时不时注意着她的动静，等叫了几声没反应，就把人轻轻地挪了回去。
　　李云湜半个小时后便醒了，睁开眼看到一室漆黑，就知道是余挽把自己安置好的，所以转了个身，又浑身松快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音乐声突然躁了起来，余挽瞬间被惊醒，拿到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将铃声切换成静音，又偏头瞧了一眼李云湜，见她还安稳睡着，才轻轻地下地，躲到洗手间接到了这个电话。
　　“喂，妈......”
　　昏昏沉沉的李云湜就在此刻警醒了。
　　来电的声音不小，她和余挽是一起听见的，但她脑子还浑着，身上也没个力气，就干脆一点反应也没有，才教人以为她睡得很死。可深夜打来电话多半火急火燎，她提着神，虽然不想偷听她们母女谈话，但那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钻进了她的耳朵。
　　“现在？不是说还有几个月么？嗯......好，我知道了......行。”
　　她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那盏小灯亮着。余挽知道李云湜已经醒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她闭着眼撑起身子，然后迷瞪地问自己，“怎么了挽挽，出什么事了。”
　　余挽走到床边蹲下，轻声道，“云湜，我得回家一趟。”
　　“嗯？”李云湜登时不困了，眯着眼睛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是有点事，等我回来了再告诉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好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余挽看了眼时间，道，“我收拾点东西，动作轻一点，你继续睡吧。”
　　“没事，我不困。”她揉了揉眼睛，“把大灯开开吧。”
　　“不开了。你躺下，再接着睡会。”
　　“没事没事。”李云湜努力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清醒，“什么时候走啊？”
　　“五点多有一趟火车，是最早的。”
　　“早上五点？”
　　“嗯。”
　　那不就是马上得走？
　　李云湜挣扎着要起来，“我来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不，不用。你躺着就行。我不带那么多东西，家里都有。”余挽伸手把她拦了回去。李云湜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干脆看着她，眼睛一直跟在她身上。
　　余挽只拿了一些最近在穿的衣服，带上了自己的电脑和一个随身的小包，就回顾了遍房间，说了声好了。
　　“收拾好了？”
　　“嗯。”
　　“什么时候走啊？”
　　余挽看了眼时间，道，“现在吧。”
　　李云湜又要翻身下床，道，“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快睡吧。我自己就可以。”
　　“那怎么行。”李云湜看着她，“我不放心你啊。”
　　“那等你一个人回来，我才要不放心呢。”余挽安慰她道，“真的没事，我自己去是最方便的。快睡吧，我这就走了。”
　　见她提好了所有东西，李云湜只好道，“那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余挽一愣，笑着点了点头，跟她说了声再见。
　　“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跟我说一声！”李云湜探出脖子往门口看去。
　　“好。”
　　她轻轻关上了门，屋子里终于彻底地寂静下来。
　　李云湜呆坐许久，转头看了眼明黄的小灯，才长叹着气栽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只剩她自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再睁开眼时已经看到余挽发来的平安到达的消息，于是立即回了，才有了点动力地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的世界溜达了一圈。
　　李云湜只买了点水果回来，然后吃了一大半，又洗漱好躺下，再不想动弹一下。
　　天色很快就黑了，她把那盏小灯重新打开来，脑袋往两人枕头的中间靠了靠，把自己扭得奇奇怪怪。
　　余挽大概是真的很忙，李云湜接到她顺利到家的消息以后，再没有见她发来什么。她中途问过一次，余挽也是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过来，李云湜便嘱咐她不要太累，还是要注意身体，然后早早地发了句晚安。余挽却是真的等到了夜深才接了话，李云湜没再多说什么，任由她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拍戏的日子里晚上可以自由喝水，加上她吃了点水果，就到洗手间多去了两趟。再回到床上，李云湜没有躺下，而是像昨天的余挽那样，坐好后用背靠住枕头，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夜深人静的，李云湜又将余挽已经完结的小说拿出来复刷，她看到一半，人正聚精会神着，便听见“咣当”一声巨响，被吓了一跳。
　　东西落下时的影子和抬头时缺了一块的空白墙面，李云湜知道是什么掉下来了，她弓着身子爬到床边，看见照片的相框碎了一地。
　　她穿好鞋子，走到床尾时小心地避开那些玻璃碎片，蹲下来用手捏起相片的一角，把它提了起来。
　　那是一张两年前的剧照。
　　李云湜看着自己，忽地笑了笑，随手将它翻到了背面。
　　除了自带的英文水印之外，照片的右下角还写了一行字。
　　吾爱云湜。
　　李云湜突然一个激灵，心跳在此时此刻慌乱了起来。
　　吾爱云湜......
　　吾爱......云湜......
　　吾爱......
　　爱......
　　爱。
　　她很快消化掉这件事，愣愣地抬起头，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余挽竟是，喜欢自己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