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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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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舞第一次见到黄姨是在派出所里,黄姨带她回家。
外面下着雪,黄姨手里撑着一把伞,伞盖上硬邦邦的冰冷将雪片与伞粘结在一起。她穿着红色的毛衣,那毛衣颜色陈旧,线开始有些碎头。她的手指轻轻颤抖,以至于只能紧紧攥住飞舞的双手,无法放松。
你是飞舞吗?她的声音很轻。飞舞轻轻点头。
他闻到女人嘴里腐败的气息,是沼泽地里腐烂生物的腥臭。危险的气息。消瘦,高高伸出的颧骨。手里抱着自己的包裹,里面装着自己的面衬衣,布鞋和耳朵坠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把背靠在坚硬的墙上。
女人走进他,站住。低下头看他。她的眼神清冷而空洞,直直的盯住飞舞,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伸出细瘦的手指,犹疑的,在飞舞脑袋上轻轻抚摸。
她说:你爸爸死了。飞舞。
那年黄姨三十岁。是容貌艳丽的女子,个子小巧,皮肤白皙。说话的语调有些甜美、婉转。十六岁之前是养尊处优的学生,能歌善舞。被捧为校花。她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在明亮的舞台飞扬,众多男子为她呼喊,然后她从中选择一个有家世的军人。这种欲望折磨她太久,以至于后来她只能成为一个普通女工。胡乱嫁人。丈夫喜欢喝酒。其貌不扬的平庸男人。
一生似乎就这么注定。
结婚后失去了对五官打扮的欲望,常蓬乱着头发,不化妆,只喜欢鲜艳的颜色。因为那里又青春残余的落寞痕迹。忧郁,像是一只生满菌类的蘑菇,一点点侵蚀,覆盖她的精神和容颜。嘴唇干裂,有时候神情呆滞,有时候脾气暴乱。或许会因为一点点不如意而竭斯底里,或者因为一个小小的语言,而自我感觉委屈。于是她的情绪像是一个夏天,有时候是灾难,或者更多的时候是沉闷。
前夫忍受了十年,终于在某个晚上,她大发雷霆的时候忍无可忍,选择离去。
婚姻的解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给女人带来希望。她正当盛年,依然貌美如花。虽然生活窘迫,还有孩子拖累。
她天性不喜欢孩子,认为是负累。她无疑有欲望和野心。一直希望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男人就是她的救赎。她抓住一切机会呵呵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交往。她尝试把他们带回家。但心里明白,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对男人来说只是一种消遣。
当前夫离开以后,她发现平时给过她诺言的男人,一一消失了。她再一次受到打击。明白自己不过是自取其辱。像所有不幸却又不甘心的漂亮女子一样,寂寞和欲望成为她最亲密的朋友。她开始渴望温暖、安全。带一个个男人回家。然后,她遇见这个男人。
男人穿碎蓝色中山装,胸口别着一只钢笔。脸上有沉默落寞又显高贵的眼神。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员,她无法知道他是否爱她。但他是唯一一个能忍受她脾气的。在她摔东西的时候只是坐在一旁,默默抽烟。然后站起来收拾东西。显然,他是一个诚实可靠的男人,虽然有些木讷,没有花言巧语,没有权势。但善待她和她的女儿。一个聪明的女人很明白自己需要一份怎样的感情。一年后,她嫁给了这个男人,知道他关东有一个死去的妻子,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他想接儿子到关里上学。她让他发工资以后买手镯给她,并且以后所有的收入都交付她管。他答应了。于是他出发。
他说,你要让我的儿子一直在这里生活着,并且让他上学。她也答应了。
那天他卷着一个手绢,拿半月工资出去做火车,五天以后,她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的脸上有留恋的笑容,不知道是为她还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