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几千重》遛弯的鱼

99、密林中追逃

　　停了一宿的雨，到早上的时候，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虽然有人小声嘀咕几句，却也知道雨天是大理秋季的常态，即便抱怨也是不抵事的。

　　按照计划从宝山寺出来，因为同路的人多，道路也越发的泥泞。

　　好在众人乘坐的虽不是轻便的马车，倒也比走路的人快上不少，渐渐拉开距离之后，路也好走了起来。

　　到得第二日，因为方向不同，同路的人更是越发的少了。

　　众人说笑着，缓解这被雨天折腾得有些烦闷的心情。

　　直到第三日傍晚，从一处绰号是黄泥山的密林绕出来，听杜掌柜说起面前七八里远便有一个小镇，众人才算是开怀了不少。

　　好歹是有了落脚之地，怎么都能洗上热水澡，总比宿在山林野外要舒服得多。

　　有了目标，众人精神一振，驴车便快了几分。

　　范潜正看着众人说笑，便听得疾风之声，他侧头一看，只见密密麻麻的利矢从密林方向射来。

　　很快，便有驴子被射中，倒在了地上。

　　驴车上也插满了箭头，杜掌柜惊呼一声，顾不得管驴车上的物件，示意众人四散逃开。

　　显然，无论对方的目的是劫财，还是连人命一起劫，聚在一起便是活生生的靶子，谁也甭想逃出去。

　　范潜和常乐对视一眼，也选了一个方向逃走。

　　果然，随着众人四散而逃，密林中的箭矢渐渐停了。有蒙面的黑衣人从密林中跳了出来，检查了一遍留在原地的驴车，便朝着四散的人追去。

　　范潜逃走的时候，忍不住向后回望了一眼，恰好看到劫道之人的打扮，忍不住心中一凛。

　　倘若只是寻常劫道的匪徒，即便是蒙面打扮，又如何会选择这一身黑。毕竟，对刀口舔血的寻常人来说，黑色实在是很不吉利。

　　也只有不管不顾的江湖中人，或者死士暗卫这些人，为了便于隐藏，才会选择这等颜色。

　　这细节处的异常，让他不由得想起宝山寺那场虎头蛇尾的搜山行动。

　　在他思量时，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朝着俩人的方向而来。显然，即便有人去追其他人，范潜才是他们的目标。

　　“常乐，我们分开走！回大理汇合。”范潜当机立断。

　　常乐点了点头，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知道只有两人分开，才能将追兵分而击之。

　　雨越发的大了，范潜看了常乐一眼，转身进了旁边的另一座密林。

　　因为扮作出来游历的世家公子和仆役，范潜并未将官刀这等昭示身份的利刃带在身上，此时遇到追杀之人，便难免捉襟见肘。

　　除了借助雨夜视线受阻的天时地利，范潜其实没有很多的办法。他并非全无武功的书生，即便能靠拳脚功夫对付一两个人，但手无寸铁，如何能逃出一群人的围追堵截。

　　他一边在密林中奔跑跳跃，一边冷静地思考对敌之策。

　　疾风从耳边划过，他脑袋微微一侧，只见一柄长剑从距离左耳两寸处擦身而过。

　　他回身一拳，在追杀之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砸在对方的右臂之上，三两下便将那长剑夺了过来。

　　踏踏而来的脚步声，追杀而来的十几个黑衣人，看着被他用剑抵住脖颈的人，无视那人的求救之意，轻轻一挥手便招呼在场之人朝着他杀去。

　　范潜暗道一声晦气，知道威胁无用的他，抬手便将手里的黑衣人扔了出去。

　　转身而逃的时候，只听得利刃入肉的钝声，接着便听到了人死倒地的重音。

　　追击之人对同伴生死的漠视，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越发卖力地往前奔逃。

　　夜色越发的深沉，雨渐渐停歇，乌云被夜风缓缓吹开。

　　范潜借着各种地利和临场机变，杀死了至少五六名黑衣人，身体也随着长时间的奔跑，变得越发疲惫。

　　前方，树木越发稀少，显然已经快到密林的尽头。

　　抬头看了眼皎皎月色，他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再也无法借着视线的阻挡，设计杀死追击之人了。

　　他从密林踏出，只见尽头处是一片悬崖石壁。陡直的石壁一眼看不到尽头，崖下仿若万丈深渊，一旦摔下去便会粉身碎骨。

　　他不甘心地看着举剑朝着自己围拢而来的追击之人，与最初相比，这些人的眼中多了几分谨慎和凶狠。

　　对方如临大敌的举动，让他忍不住讽刺一笑，转身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见此，追击之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为首之人。

　　又等了半刻钟，为首之人看了眼如刀剑一般陡直的石壁，才道了一声“撤”。

　　不提追击之人的反应，范潜从悬崖上跳下时，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接着便如滚石般，砸在了石块上、树枝上，很快便昏迷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有采药童子经过，才发现了他。

　　待他再次清醒过来，已是六日之后的事了。

　　刚一睁开眼，就见到一少年怒目而视。

　　他尚未明白过来，那少年便哐当一声摔门而出，过了好久，才端了一碗稀粥、一碗煎好的药，恶狠狠地放在床榻旁的桌面上。

　　碗底撞击桌面，发出闷闷的钝音。少年却似毫无所觉，不说扶他起来，反倒一脸难看地甩手而去。

　　范潜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少年发火，大抵知道自己是被人给救了，但到底如何惹怒了对方，却又一概不知。

　　他撑着床沿坐了起来，看着明显被包扎过的身体四肢，只觉得腿软无力，挪了许久才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端起桌上的药和稀粥，一股脑喝了下去，才觉得肚中没那么空荡。

　　这一番动作结束，待他重新挪回床沿坐好，额上已冒出了细汗，忍不住微微吁了一口气。

　　转头仔细打量自己住的这个房间，只见家具摆设虽算不上名贵，用料却是极好的。挂在床上的蚊帐，亦是天青纱的，不仅织得细密，而且轻薄透气。

　　仅看这两样，便知救他的这户人家，应是家境殷实。

　　更何况，透过敞开的门，还能看见院中的情形。不仅有假山石林，还在廊檐下栽种了花草，一眼望去很是雅致悠然。

　　他轻轻一叹，闻着从门外传来的浅淡花香，细细回想着过去几日的遭遇，满心希望常乐顺利脱身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起在宝山寺藏经楼密谈的一男一女。

　　前几日的追杀，让他毫不怀疑是那男子的手笔。但想到自己如今行动不便，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得等身体好转才能付诸行动，便按捺下急切的心情。

　　却说范潜苏醒后，照顾他的少年很是给了一番脸色，与另一名少年说话时，却遇着了将范潜捡回来的采药童子。

　　那童子到没有少年的小心眼，放下装药材的篓子，将采摘回来的药材整理晾晒之后，便过来客院探望范潜。

　　“你别怪刘师兄态度不好。喻师姐将养了许久，眼看就快把身体养好了，这回为了给你治伤，又被刺激得经脉受创。拔针当日便吐了血，到今日都还昏迷着。”童子好言好语地解释道。

　　范潜这才知道，原来当日自己落入的悬崖，正是百草山庄的后山药园。

　　也是命不该绝，按他当时的伤势，姚庄主外出之后，便没人能救得回来。

　　这倒不是说百草山庄其他人便医术不精，只是各人专修的方向不同。他当日不仅伤了身体四肢，便是后脑都被磕了，身体五脏六腑也跟着受损，这样的伤势非得医术不错又经验丰富的人才敢下手，否则便免不了担心出现意外。

　　好在那喻师姐出门了几日，正好回了来。她又颇通针灸之术，这才凭着体内微薄的真气，用了银针刺穴之法，才将他的伤势稳住。

　　如此，再配合百草山庄其他人的对症下药，才将他救了回来。

　　听完童子讲述的这番曲折，范潜这才知道为何那少年见他醒来，脸色会那般难看。

　　想想也是，倘若他自己的家人，为了救治旁人而受伤，他也给不了那被救之人好脸色看。那少年只是对他甩脸色，没有骂他一顿，已是极给面子了。

　　想到此处，范潜理解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见他如此表态，眼前的童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倘若因为自己捡了个伤患回来，而使得师门兄弟与外人结仇，那便真正是得不偿失。

　　又与童子说了番话，范潜忍不住询问那位救治了自己的喻师姐的伤势，却见童子摇了摇头。

　　“自从喻师姐上回重伤回来，喻园便禁止外人进入。除了庄主、少庄主等人和日常服侍的婢女，便是我们师兄弟也很少能去探望。”童子大人似的叹了一气，转身安慰范潜道，“不过你放心，喻师姐是少庄主的未婚妻，她和少庄主青梅竹马，情分非同寻常，自然会得到最精心的照顾。日常将养的药材，也是不缺的，想来不日应该便能醒来。”

　　童子说完这番话，见他面有疲色，便扶着他坐回床榻上。又叮嘱了几句，让他细心将养，不要浪费了喻师姐的一番心意，这才告辞离开。

　　范潜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天青纱蚊帐，到底还是闭上眼睛，沉默地睡了过去。毕竟这个时候，睡觉才是恢复体力的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