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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宋氏情分断 ...

  •   消息之重大,让宋宪不敢自专。连夜写好奏折,令人送去长安,他便召集军中诸将,在范潜的参与下,一同商定迎战之策。

      直到第二日一早,晨曦微露,众人才散去,各司其职地忙碌了起来。

      与此同时,带着长青和谷雨二人,在客栈一夜好眠的宋榆,伸了伸懒腰,叹息着推开房间的窗户。

      窗外的凉州城,货郎的叫卖声渐起;耳边,传来楼下掌柜和伙计的说话声,清冷了一夜的凉州城渐渐热闹了起来。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宋榆将房门打开,只见长青的身旁站着镇国将军府的老管家。

      管家揖手作礼,扫了眼房内的摆设,颇不好意思地说道,“瞧我急得,表少爷尚未用早膳吧?”

      “无妨,是将军召唤吧!”宋榆摇了摇头,仿佛早有预料。将氅衣披在肩上,她吩咐长青道,“你按我昨夜说的,去准备启程的物资,让谷雨去将欠李员外的房钱赔清,咱们午后便出发。”

      说完,便与管家一起出了客栈的门。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宋榆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街面上行走的凉州百姓一如既往的面色安详,尚且看不出半丝战事将起的慌乱;一些不太显眼的位置上,多了些许身着低品官服的衙门小吏。

      虽然这些变化极不起眼,但已经能让感知敏锐的人,察觉到些许心惊来。

      顺着宋榆的目光,老管家在心底微微一叹,状若无意地说道,“表少爷来凉州的时日也不短了,该看的风景也都看了。眼看就要大雪封路,不若早点回去江南,兴许还能赶上陪家人一同过年。”

      仿佛送客的话,却饱含着温热的暖意。

      听出他的好意,宋榆浅浅一笑。她摇了摇头,淡道,“听将军的安排吧!”

      宋榆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鳞瓦,落在远方的天际。那橙亮的光芒,让她的心底涌起淡淡的怅然。

      过去了整整一夜,清晨赶来的老管家,已经让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宋宪的心思。

      落后她半步的管家,看不见她眉眼间的情绪,听见她的回答,不由得眉头紧蹙,不甚赞同地说道,“战事将起,凉州虽然不是最前线,但到底不如江南安稳。将军上阵杀敌惯了,自是不怕战场的凶险。可表少爷不一样,您在江南长大,哪里见过边关的血腥?贸然留在凉州,那才是真正的凶险。”

      管家语气中设身处地的担忧,让宋榆眸色一暖。回头看了眼他花白的头发,忍不住问道,“安伯,你在凉州待了多久?可有想过回长安?”

      管家面色一怔,陷入回忆之中。过了许久,他方才摇了摇头,“老奴膝下无子,在长安也没有什么挂念的。再说来凉州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如今的松快日子。都这把年纪,也干不动什么活,回去不是讨人嫌吗?”

      管家话语中的不堪,让宋榆不由得微微一愣。

      两人又说了些日常的闲话,转过两条街,很快便到了镇国将军府。

      不必管家相送,宋榆熟门熟路地来到宋宪的院子,尚未走到书房,就见到了坐在庭院石桌旁的宋宪。

      看着大步而来的宋榆,宋宪的眼神极为复杂。示意她坐下,不过迟疑了片刻,他便目光闪烁地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战事将起。大梁摄政王痛失独子,必定亲自领兵进犯。倘若是寻常的战场厮杀,我到不担心什么。但他武功高强,又心有怨愤,若亲自出手,我担心樟儿会抵挡不住。你自小习武,又师从出云道长,一身武功非樟儿可比。若你能去阳关,护得樟儿周全。你上次说的事,我便答应了。”

      残忍至极的话从宋宪的嘴里说出来,使得他不敢看向对面的宋榆,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别处。

      看着这样的他,宋榆了然地弯了弯嘴角,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自嘲更多,还是讽刺更多。

      大梁摄政王的武功内力究竟有多深厚,非寻常外人能知。关于他的武功,最新的消息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为盗取宫廷秘宝,当时的江湖三大高手齐袭大梁皇宫,最后却落得一死两伤的结局。

      据传这出手之人,便是萧瑾韫。

      自此以后,江湖人士虽然虎视眈眈,却鲜少有人再敢打大梁宫廷秘宝的主意,便是对大梁王庭都避而远之。

      这样的传闻流传江湖已久,便是连说书先生都要说道一二,宋榆不相信宋宪会不知道。

      然而,即便心知肚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让她去对上萧瑾韫。为了逼她就范,甚至不惜以答应她出族做条件。

      一眼不错地看着宋宪的侧脸,宋榆的嘴唇有一瞬的微微颤抖。她握了握拳,心知这样的决定,并非因为他真心认为她武功高强,而是在她和宋樟之间,他选择了牺牲她来保全宋樟。

      说不清是再次被放弃的失落,还是尘埃落定之后的释然。宋榆抿了抿嘴,半晌之后,她点了点头,面色变得极为平静。

      “如此,也好!”她终是答应了下来。

      听见宋宪轻微的吐息,那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她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

      其实,即便他不提,她也会留在雍凉之地,与西北的军民共进退。就如她前一天同范潜所说,即便江南有再多的牵挂,她都会等这场战争平息,才离开凉州。

      她甚至想过,哪怕是为了西北的百姓,她也会尽力为他和宋樟扫清障碍。

      但她终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急不可耐。

      宋榆忍不住暗暗叹息,离开的脚步更快了几分。

      “三小姐!”错身而过时,安伯忍不住低呼出声。

      身为镇国将军府的老管家,跟在宋宪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他知道的事情比旁人要多,虽然此前为了配合宋榆隐瞒身份,一直唤她公子,但到底还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此番知道宋榆出族的消息,心底的惊愕和担忧便怎么都忍不住。

      他真情实意的一声“三小姐”,让宋榆微微一愣,不由得侧了侧身,终究没有让他抓住半片衣角。

      出族并非寻常小事。一旦除名,便意味着与家族彻底切割开来。所以,出族向来谨慎,轻易不得使用。大夏朝建立以来,因为礼教的再度兴盛,宗族观念更加深入人心,只要不犯大错、血脉无误,便没有任何理由将族人除名。

      所以,虽然宋榆的名字尚未被填上宋氏族谱,但她宋家嫡出小姐的身份,却是谁也不能否认的。即便是不待见她的宋大夫人,也不能够否认她的出身。

      同样,要想将族人除名,唯有族长与族老们全部同意,才有可能实现。否则,即便是宋榆本人提出,也无法改变她身为宋家人的事实。

      而在宋氏一族,宋榆要想彻底脱离宋家,唯有宋宪答应这一条途径。这不仅是因为宋宪的官职品阶较高,宋氏一族对他颇有几分依仗,更因为宋榆是他的亲生女儿,只有他允诺出族之事,才能顺理成章。

      这样的因由不仅宋榆知道,便是安伯也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宋榆的希望,最后变成了宋宪用以要挟她的理由。

      这样的交易,何其的残忍!

      将她心底对宋家的最后一丝情分,衬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宋榆从来没有如今时今日般,急切地想要割断与宋氏一族的联系,连与宋家藕断丝连都变得难以忍受。

      看了眼面有凄色的安伯,宋榆在心底微微一叹,脸上扬起浅浅淡淡的笑容,“拖了快十五年,该了结了。”

      安伯,保重!

      她默默在心底道了一声珍重,抬腿跨出镇国将军府朱色的大门。

      这一刻的她,步履坚定,脊背笔挺。

      从此,她再也不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小姐。而身后的镇国将军府,也终将成为与她再也没有一丝关联的地方。

      看着她远去的清瘦背影,安伯终是忍不住抬起袖子,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没有任何犹豫,宋榆朝着无名酒肆而去。

      掀开帘子,酒肆一如既往的萧条。除了掌柜和伙计,酒客倒比平日多了些许,三三两两将店内的桌椅坐了个七八成满。

      酒肆的角落处,百晓生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门口,目光与跨门而入的宋榆撞了个正着。

      将桌上的另一个酒碗推给她,百晓生一言不发地大口喝酒。面上的表情,看起来颇有几分被人惹恼之后的不悦。

      “传言是真的。”连着灌了三碗酒,百晓生才目光怔怔地盯着空了的酒碗边缘。

      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宋榆却明了他的意思。作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百晓生,他的消息渠道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即便发生在大梁皇宫的那场战斗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即便参与此事的三大江湖高手一死两伤,从此销声匿迹,真相却并未被掩埋。

      “谢谢!”宋榆点了点头,将面前陶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桌上的两个酒碗、一人独酌的百晓生,虽然不曾明言,宋榆却知道他是在特意等她。

      当年那场激战的真相,便是他等她的原因。

      但她,从一开始便退无可退,也不想退。

      她眼底的倔强,让百晓生不由得深叹道,“十年前便能击败江湖三大高手,萧瑾韫如今的武功内力,必定更加深不可测。你虽然继承了出云道长半甲子的功力,可到底习武时日尚短,不如他积累深厚。高手对决,胜败往往只在一招之间,生死更是难以掌控。”

      百晓生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虽然没有明言劝阻,意思却显而易见,只差没有直接告诉宋榆要三思而行。

      百晓生的这番话与宋宪的说辞,意图和理由截然不同,让宋榆不由得有些愣住。将心底的异样压了下去,宋榆浅浅一笑,眉眼都灵动了起来,“您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你……虎毒尚且不食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全然不在意的宋榆,百晓生正要将宋家从上到下数落一遍,却见她眉眼间没有一丝郁气,不由得泄气道,“罢了,你就当还了那三年的生养之恩。他日宋宪若敢违诺,我定要让他好看。”

      当心底将宋氏彻底放下,那些曾经的希冀变得不再重要,甚至波澜全无时,宋榆的心境变得极为平静。

      看着百晓生因迁怒而满脸忿然,她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地解释道,“我早就想与萧瑾韫交手一场。去阳关,是我心甘情愿的。所以,也算不上被逼迫。”

      她的立场显而易见,百晓生即便极不赞同,却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因为与姚庄主的关联,又有后来打探到的消息,他自然知道宋榆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出云道长身中寒毒,宋榆自幼便奔走在寻找解药的路上。再加上出云道长乐善好施,她小小年纪便不得不思量着赚取银钱。若非在医药之道上的天分,师徒俩人还不知道捉襟见肘到何等地步。

      而这一切,或多或少都有宋氏一族不闻不问的缘故在里边。如今,为了保全宋樟,宋家人再一次将宋榆推了出去,这样的举动让百晓生如何不愤怒?

      然而,这一切的愤怒,在宋榆风轻云淡的一句“心甘情愿”中土崩瓦解。虽然明白她的选择,百晓生心底的郁气却怎么也无法稍减,最终化作一碗又一碗倒入愁肠的酒。

      直到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覆在酒碗上,他才喟然叹道,“你托我打探大梁皇室消息时,我便想到了。”

      所以,他努力挖掘关于萧瑾韫的消息,哪怕那些事情,已经被时间掩埋了整整十年。

      吩咐酒肆伙计送来两坛未开封的酒,百晓生将泥封拍开,醇冽的酒香瞬间便弥漫整间酒肆。

      酒客们纷纷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向两人所在之处。

      百晓生仿若未觉,兀自将其中的一坛拿在手上,与桌上的另一坛轻轻一碰。

      一句“保重!”,百晓生捧着酒坛,大口地对着坛口吞咽。酒水从他的喉中滑落,引得喉结起起伏伏,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怅然。

      “保重!”宋榆拿起桌上的另一坛酒,直到将酒水喝得一滴不剩,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掀帘时刮进来的风,将桌面上的一叠银票吹起,飘飘洒洒落在酒肆的四处。

      酒客们面面相觑,看着重新落下的门帘,却无人敢捡起落在脚边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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