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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奏章入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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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一如既往的纷纷扰扰。
殿内文武百官为着吴均成送来的奏章议论纷纷,每多说几句,刘和的脸色便难看几分。
“陛下,镇国将军宋宪骄横无度,豪掷万两现银只为斗气,实属荒唐!”御史中丞顾正义愤填膺。
专职弹劾的他,最是见不得骄奢淫逸之事。每每遇到此类事情,都恨不得用上最严苛的法令,让那犯事之人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镇国将军一年俸禄所得不足三百两,如何能拿出万两现银?其中必有贪腐,请陛下下旨按律彻查。”户部侍郎孙兴跟着道,“即便是积年的公侯之家,世代积蓄,三日之内能拿出万两现银的都是少数,更何况是根基并不算深的镇国将军府。”
想到户部在夏药之事上摔的跟头,那个让他被罚俸三年的监察不力的罪名,他便选择性忽略了镇国将军府两代主母的嫁妆资财之雄厚。
“陛下,宋宪此等贪赃枉法之人,如何能担得起镇守西北的大任?臣请按律彻查!”
“臣附议。”
……
受万两现银的刺激,或者不齿镇国将军府公然参赌的举动,朝堂之上的文臣渐渐凝成一股麻绳,仿佛亲眼见到宋宪贪赃索贿之事。
一边倒的架势,让本来还想求情的武官,也不得不噤若寒蝉。
镇国将军府的亲家,御使大夫刘直张了张嘴,左顾右盼之后,摆出不掺和的姿态,默默地退到一边去。
仿若逼宫一般的齐整,让夏帝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他冷哼一声,将按在御案上的手松开,露出掩在衣袖下的奏折,吩咐随侍一旁的陈公公道,“小林子,把这本折子,念给他们听听!”
“是!”陈林恭敬地上前,将明显是密折的奏章拿起,抑扬顿挫地念道,“陛下圣安!万两现银实属重大,未免诬陷无辜,臣彻查银钱来源。宋宪借微臣银钱百两……借宁远将军林俭现银五十两……借……”
一连串的“借”字,夹杂着百两、五十两、二十两的数目,让跪俯在地的文武百官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这一共加起来还不到千两现银,如何能凑出万两之数?”随着借银的数目越来越小,挑起事端的户部侍郎孙兴,很快在心底将银钱总数盘算了出来,禁不住有些傻眼。
在心底同情了他一番,陈林继续不紧不慢地念道,“宋宪所借共九百六十八两,余者皆为通宝钱庄所兑票据,共计九千零三十二两。票据加盖麟王府印信,有签名为白露者。”
“麟王府?怎么会?”待陈林将吴均成上奏的密折念完,满朝文武禁不住发懵,颇有些六神无主。
“莫不是麟王与镇国将军有所勾结?”有那新近的翰林不解的环顾四周,瞬间便被无数的眼刀淹没。
世人皆知麟王素来胸无大志,吃喝玩乐样样皆通,打架斗狠从不输人,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富贵闲人。
多年前,夏帝令他代为旁听刑部审案,他答应得好好的。时辰到了,刑部官员见久候不至,令人去麟王府去寻他,回头却发现他在市井与一伙无赖在斗蛐蛐。
即便镇国将军府送入赌坊的票据,尽皆加盖麟王府的印信。但面对这样一个人,若还有人怀疑他与宋宪勾结,连他们都觉得是对“勾结”二字的亵渎。
更何况,签名的白露,明显一听就是姑娘的名字,还不知道是麟王的哪位红颜知己呢!
想到牵扯到麟王那么个浑人,众人只觉得有口难言。
看着默不作声,仿若鹌鹑一般的众人,坐在龙椅上的夏帝不怒自威道,“传麟王。”
听得这一声传唤,文武百官尽皆默默地低着头,在心底用眼刀剐那胡乱猜测的愣头青。
两刻钟之后,虽然膝盖已经跪得颇为难受,却无人该吱声,就怕一不小心触了夏帝的霉头。
直到殿外再次传来“麟王到”的通传之声,文武百官顺势站了起来,虽然被解救了膝盖,心中却莫名复杂。
“皇兄传我何事?臣弟新得了一个美人,还没来得及细看呢!”见礼之后,麟王不耐烦地说道,颇有些埋怨之意。
夏帝无奈地斜了他一眼,吩咐陈林,“把折子给他看看!”
麟王莫名其妙地接过折子,莫名其妙的看完,然后满脸莫名其妙地问道,“皇兄,让我看这折子是何意?”
“王爷,镇国将军府送出去的票据上都加盖了麟王府的印信,大人们有些疑虑,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看了看被膈应得不想搭理麟王的夏帝,陈林碎步走到麟王面前,尽量语气委婉地解释道。
而被他提到的“大人们”,却情不自禁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这样做就能让麟王看不见自己。
只是还未等他们缓过气来,麟王已是白眼一翻,大大咧咧地走到文武百官之间,不时蹲下来质问跪在地上的人,“怎么?谁还能知道自己花出去的银钱,被用到什么地方吗?本王没这个本事,难道你知道?”
连续数声“你知道”的追问,将一众文武百官问得面无人色,有那平日温顺的甚至忍不住冷汗涔涔。
这般无理取闹的模样,让夏帝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分寸。
直到这时,麟王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之前的位置,恍然大悟似的看着手中折子,“不过这白露,若本王没有记错,应是西山学子喻子居的侍婢。那姑娘长得颇有几分水灵,据说是喻子居的生母所赠,很是得宠。扬州传闻,喻子居一直未娶亲,便是担心这位白露姑娘忍不了主母的脾气。不过,好像那谷雨姑娘,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为争宠把扬州的青楼都砸了……”
麟王娓娓道来,说着说着这话题便越发不着调,几乎变成了扬州的青楼艳事。
见他一如既往的不成体统,文武百官的头更低了。
抬头见夏帝的脸色已经铁青,陈林无奈地扯了扯麟王的袖子,“王爷,陛下是想问你如何认识喻子居的。”
被陈林凑到眼前,满是皱褶的脸吓了一跳,麟王后退了好几步,才恍然察觉到自己又失了皇家体面。
瞟了眼夏帝青得发黑的脸,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摆出一脸正经的样子,故作淡定地说道,“嗨,本王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呢!那喻子居于医药之道颇有研究,他与本王的如意堂合作养生丸的生意,所有的账目都是由白露姑娘打理,所以票据上都写得白露姑娘的名字。”
“竟是喻子居!”殿内重臣极有眼色地配合道。表面看似为了顾全夏帝和麟王的面子,却也是真的震惊。
江淮之地赈灾一事中,西山学院的快速崛起,喻子居在其中的所作所为,至今仍令朝臣们惊艳不已。
当然,与这惊艳一同的,还有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放荡不羁。仿佛世上所有荒唐的事情,放在他身上,都不会让人感觉有丝毫的意外。
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
有那之前觉得宋宪骄奢的文官,很是理解地点点头,谁还不是这么走过来的?
内心早就把喻子居当作自己人,又知道些许夏帝的心思,文官们很是识趣地准备轻拿轻放。
案情峰回路转,矛头从宋宪转移到喻子居身上,武官自己口舌之利不如文官,也是见好就收。
旁观这一幕的刘和,想到擦肩而过的天蚕丝,心底很是不甘,装作痛心疾首道,“身为科考学子,不仅不思为国效忠,反倒公然参赌,简直令天下读书人蒙羞!”
这眼药上得正气凛然,虽然话说得极不好听,道理却是没错的。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在场之人,居庙堂之高,谁不是为国尽忠,为朝廷卖命?
即便有人想维护喻子居一二,也无法指责刘和什么。平日里极重规矩礼法的弘文馆大学士,则在刘和说完这番话后,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文官的哑口无言,刘和的洋洋得意,被麟王尽收眼底。
他收起了一贯的吊儿郎当之色,嗤笑道,“喻子居没有报名参加科考,如何能称之为科考学子?再说,他出生商贾之家,参赌做那买卖盈亏之事,有何稀奇?至于为国效忠,本王若没有记错,在余杭的赈灾之事上,喻子居可是出过大力的。”
“要本王说,有些人自己没有本事,只知道蝇营狗苟,却硬要让一个无心科考的人来代表天下读书人,才是我大夏朝的耻辱!难道在座之人都是草包,少他一个喻子居,便做不成事了?”
麟王的话,简直是将嘲讽技能点满,仿若搅屎棍一般的举动,将刘和气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一些平日尸位素餐混日子的朝臣,更是被讽刺得面色煞白。
见他越说越没有边际,一番话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干干净净,夏帝冷哼一声,佯装训斥道,“好了,朕不过是让你来解释票据之事,说这些闲话干什么?太后近日胃口不爽利,你去慈和宫陪着用些斋食吧!”
“臣弟告退!”麟王随意地拱了拱手,在满殿文武百官送瘟神的眼神中转身而去。
从头到尾看了这场闹剧的新任京兆府少尹崔景微微一笑,在众臣的沉默中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微臣听闻镇国将军夫人与扬州锦绣坊喻家是远亲,镇国将军常年住在凉州大营,恰逢喻子居去往凉州,便将府中之事托付给了他。想必那喻子居之所以去赌坊平账,应是为了周全镇国将军的面子。不过,镇国将军身为朝廷二品重臣,是朝廷在西北的脸面,他却对姻亲教管不严,放纵其主理府中事宜,以致扰动赌坊秩序,引得民声沸腾,确该惩戒。还请陛下明示,以儆效尤!”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不仅把其中因由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周全了文武百官的脸面,同时也给了夏帝敲打宋宪的借口,可算是一箭三雕。
至于宋宪,崔景的这份谏言,虽然让他在明面上挨了惩戒,却也将他从这件事中摘了出来。不仅消除了隐患,更是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要知道,大夏立朝以来,虽然有宗亲犯事,官员一应惩戒的律令,却从未有远房姻亲犯事而官员被罚之事。毕竟出嫁从夫,女子一旦嫁人就是外人,命运自然与夫家相连。
而关于赌博之事,虽然朝廷不曾明令民间禁赌,却从未有人因扰动赌坊秩序获罪。
宋宪今日受了这委屈,他日便能让夏帝多几分宽宥。怎么算,这桩买卖都是赚了。
而夏帝,也果然如崔景所料,顺势借着台阶就下。
“准奏!顾爱卿,镇国将军管束姻亲不严,按律当如何处罚,此事便交于你来处理。你记着,务必要彻查法典,千万不能轻忽了去。”夏帝点了点头,将胜利赌坊之事一锤定音,烫手山芋直接扔给了挑起事端的顾正。
御令一下,奏章之事的争议自然落幕。
随着陈林的一句“退朝”,群臣次第从两仪殿离开。
些许老臣经过崔景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暗道一句前途无量。
唯有那顾正,面色青白交加。
夏帝说是将事情交于他处理,却又补了句“彻查法典”,不就是在敲打他,认为是他寻衅生事。
苦笑一声,顾正佝偻着身子,拖着无力的步伐,在朝臣们同情的目光下,往弘文馆的藏书阁而去。
直到宫门之外,群臣各自散去。范石碌才担忧地拦住崔景,“你才回长安,根基不稳,朝堂之上当谨言慎行。虽然此次圣上没有计较,但镇国将军这等事情,牵扯甚广,你以后还是少插手为妙。”
年轻人锋芒太盛,难免招惹是非。
范石碌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谢姑父提点!”崔景拱手行晚辈礼,待范石碌离开,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身旁,一贯服侍的书童不解地问道,“让公子这么做是表少爷的意思,为何不跟姑老爷解释?平白惹人误会。”
“我与范潜什么关系,便是让人误会又如何?”崔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书童一眼。
“倒也是。不过,公子已经好些年没见着表少爷了,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办完差事回长安来。”书童脸上露出浅笑,忆及两位公子的年少时光。
与此同时,夏帝正闭目养神,坐在明心宫的矮榻上。
他的身旁,陈林安静地给他揉捏着肩膀,动作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紧蹙的眉峰渐渐舒展开来。
“范潜那小子,真是滑头得很!”安静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氛中,夏帝突然笑骂道。语气中带着幽微怨怒的熟稔,仿佛责备自家不听话的孩子。
“到底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小范大人也是想替陛下分忧。”陈林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轻柔地附和道,“今日,朝臣们可是气得不轻呢!”
“罢了,不管他了,想留在凉州便留在凉州吧!”夏帝仿若无奈地微微一叹,想到平时趾高气扬的文武百官,全部跟鹌鹑一样伏贴得低眉垂眼,他便心情大好,“倒是大梁,居然在西北埋了那么多暗探,这手脚确实伸得太长,也是时候砍掉了!”
语气中的冷厉,完全不似他平日展现在朝臣面前的温和。
陈林一声不吭,继续手底的动作,仿佛没有听见他话中的盛怒。
夏帝挥了挥手,打断他的揉捏。过了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宋宪这人,领兵打仗确实有一套,不过这识人之能,简直还不如十七八岁的少年,连孟狼是大梁的人都不知道。罢了,只要能守好西北之地,朕也懒得动他。”
看着面色舒缓的夏帝,陈林终于松了一口气,挑了一个他可能感兴趣的话题道,“上次听小范大人说,奴才还一直以为那位喻子居喜欢江南的旖旎美人,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便去了凉州,还闹了这么大一件事出来!”
“少年心性,难免跳脱,倒也没什么稀奇。再历练几年,等他见惯了各色美人,性子定下来,也就能担得起大任了。”夏帝极其宽和大度地说道,纵容的语气仿佛长辈面对子侄调皮时的无奈。
见他眉眼渐渐温和,陈林不由得试探道,“陛下很看好喻子居?”
“他那歪打正着的本事,倒是挺讨人喜欢的。”夏帝毫不隐晦自己对喻子居的期待。想起自己收到的情报,从余杭赈灾平乱到凉州铲除大梁暗探,那个名叫喻子居的少年,实在带给他太多的意外和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