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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战不及庶民 ...

  •   “在下林俭,常听宋兄说起喻兄弟,幸会!”宋樟尚未介绍完毕,那位小林将军已是抱拳站了起来。边说边对着宋榆打趣道,“喻兄弟这般样貌,怕不是要迷死一城的姑娘!”

      “就你话多!”宋樟斜了林俭一眼,转头对着宋榆说道,“林俭是为兄的军中好友,你日后若事有不便,尽可寻他便是。你别看他年纪轻轻,但为人细致,极有将才,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

      仿佛担心宋榆看轻了林俭,宋樟很是替他说了一通好话。

      林俭言笑晏晏地看着宋樟,也不故作谦虚地反驳,只是待他说完,含笑附和道,“既是宋兄的表弟,便是自家兄弟。喻兄弟大约不知道,宋兄不常驻扎在凉州,难免顾及不到你,日后有事尽可来军营寻我。”

      “多谢!”宋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抱拳一礼,在宋樟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不同于文官系统,升官普遍靠熬资历,只要资历老,总有出头之日。军中的将校们,官衔大多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

      如此年轻的宁远将军,宋樟说他极有将才,宋榆是相信的。若非有一身出众的本事,如何能在万千将士中脱颖而出,力排众议成为一名年轻将领。

      正在她明目张胆地打量林俭时,厨下婆子陆陆续续送上饭食菜肴。

      尝着无论是色香还是味道都与扬州菜差别甚大的凉州菜,宋榆若有所思地听宋樟和林俭说着凉州边关与大梁的战事。

      “虽然父亲不说,我也知道朝中意见很大。一帮文臣不思报国图治,只会蝇营狗苟。若无我等浴血奋战,大梁的士兵怕是早就踏入中原,哪里还轮得上他们扣着军粮不想给?轮得上他们质疑父亲的忠君之心?”酒过三巡,宋樟把酒杯重重地一放,拍着桌子愤然道。

      “宋兄,你喝醉了。”林俭无奈地说道。

      环顾四周,只见膳厅周围不知何时已空无一人,他这才知道放下心来。

      若说隔墙有耳是军中议事的大忌,妄议朝政则是为臣者的大忌。

      林俭自是小心翼翼,醉酒的宋樟却不理解他的这番顾虑,不吐不快道,“林俭,我没醉,我只是心底憋屈。”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林俭的手腕,双眼充血,“我不是为自己憋屈,我是为那些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兄弟们憋屈。你说,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杀敌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背后的大夏百姓,为了朝堂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们!兄弟们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他们呢?居然连军粮都想克扣,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忍者从手腕处传来的刺痛,林俭将酒杯从宋樟面前挪开,安抚道,“宋兄,咱们先不想这事,宋将军会有办法的。”

      战场上一起杀过敌的兄弟,因为食不饱而体力不支,最后枉死在战场之上。让他如何不恨!

      但他知道,妄议朝政不过是徒惹事端。身为边关将领,除了带领士兵,用敌人的血来清偿这仇恨,别无他法。

      “有什么办法?林俭,我们都知道没有办法,他们是要父亲死。”宋樟甩开林俭的手,一把将自己胸前的衣裳撕开,指着胸膛上密密麻麻、新旧交错的刀戟伤疤,悲愤道,“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一刀刀,哪一道不是与敌人厮杀的痕迹?每次战斗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因为我的背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凉州百姓。林俭,你知道吗?我真的宁愿自己战死沙场,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陷在这最肮脏的人心之中。”

      这一声发自内心的呐喊,仿佛是宋樟心底最深的隐痛,让一心安慰他的林俭,满心徒然地垂了手。

      “宋兄,总有一日,我们会将大梁贼人赶出关外,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看着宛若幼童一般委屈地趴在膳桌上的宋樟,林俭赤红着眼眶说道,双眸中尽是坚毅的笃定。

      待到那日,放马南山,朝廷的派系争斗便再也没什么相关的了。

      林俭幽幽地叹了口气,硬拖着将宋樟送回卧房。

      “林兄,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兄长便是了。”见他神情不愉,宋榆面色平静地开口道。

      看着宋樟散开的衣襟间,那一簇簇的伤疤,坐在床榻旁的宋榆,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品阶比林俭还要高上一阶,却不如林俭来得稳重。

      官场如战场,这般的口无遮拦,真的就不怕祸从口出吗?还是说,来自朝廷的压力,已经让他连保持缄默都做不到了?

      看着宋樟即便睡着,也始终紧紧凝在一起的浓眉,宋榆第一次在心底生出怜悯。

      直到打更之声从远远传来,宋樟的眉心渐渐舒展,宋榆才揉了揉有些许麻木的双腿,顶着月色回到西跨院。

      踌躇半晌,她终是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墨色的陶埙。翻身坐在屋顶上,幽幽呜呜地吹了起来。

      埙音时断时续,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一曲终了,宋榆将自己的手臂枕在脖颈之下,在屋顶的瓦楞上躺了下来。她的右腿微微翘起,安静地看着天空中的那弯月亮。

      直到万籁俱寂,凉州城里的更夫从镇国将军府门外走过,渐渐远去,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无声无息地坐在宋榆身侧不远处。

      一个黄褐色的酒葫芦挂在老头的腰侧,似乎随时都要喝上一两口。然而,他的背脊挺得板直,面上神情看起来颇为紧张,与这身打扮看起来很有些格格不入。

      “喻公子召唤,不知所为何事?”见宋榆转过脸来,正襟危坐的老头,满脸赔笑地说道。

      “竟是你亲自来了。”瞟了老头一眼,宋榆淡淡地开口道,“说说近来的朝中动向吧!”

      “喻公子是想知道朝中对宋将军的看法吧?”老头似乎没有听出宋榆的隐含之意,他眼神笃定地问道,双手意有所指地来回搓动着。

      “放心,价钱随便你开!”懒懒地瞥了老头一眼,宋榆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身旁的黛青瓦楞。

      咚咚的钝音,仿佛敲在老头的心尖上,让他再不敢有丝毫的得寸进尺。

      他展颜一笑,面带讨好地说道,“老头虽然在江湖薄有微名,但喻公子是何等人物,我哪敢多收您的银钱,按规矩来便是了。”

      说完,见宋榆没有任何不满,他才详述自己了解到的情报,“如今的朝堂上,文武大臣分作两派,以禁卫军副统领刘和为首的武将,鼎力支持以武力安定边境;以右丞相孟建为首的文臣,则强调以保障民生安泰为要,反对因为军饷加重百姓负担。双方各执一词,不过是口舌之争,本无不妥。只是日前,洛阳刺客一案,刘和与范潜发生龃龉,这才导致双方矛盾激化。不过,现在这位圣上,虽然不如先帝雄才大略,却颇通文武平衡之道,朝中局势倒也不算偏颇。”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满眼试探的看向宋榆。一向消息灵通的他,自然知道刘和与范潜的那起龃龉之中,眼前这位喻公子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自来便有文武相争,洛阳的案子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仿佛没有听出老头的试探,宋榆淡淡地说道,并不对号入座。熟读史实的她,自然知道刘和与范潜的矛盾,绝不会仅仅因为她。即便洛阳刺客一案,也不过是文武之争被摆到明面上来的一个幌子罢了。

      “那是自然。”老头赔笑道,被委婉地敲打了一番,知道从宋榆身上再打探不出什么,顿时老实了不少。

      “辛苦了!”宋榆眼神不明,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银票,随意地数了三张递给老头,“三千两,算是这回的消息费。”

      老头惊喜地将银票紧紧攥在手心。世人都道江湖人肆意洒脱,却不知江湖人也需要吃喝拉撒,在银钱上往往并不宽裕。

      一分银钱一分货。

      这桩买卖,仅凭老头所言的消息,宋榆已是出了高价。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老头也很是识趣,虽然生怕宋榆刁难,连手心都紧张得有些冒汗,却还是出言问道,“喻公子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确实还有桩生意。你想必知道,这凉州城里最火的曲目便是《梁王》,对这位大梁的摄政王,我很是好奇。这桩买卖,不知道百晓生你敢不敢接?”宋榆懒懒地起身,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一叠银票,直接点破老头的身份。

      “我……公子怎么知道的?”听宋榆直接点出自己的身份,老头知道掩饰不下去了,看向宋榆时,眼神不由得有些惊魂不定。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我师从何人。虽然你不常露面,但我好歹也算半个江湖人,知道你的名头,并不奇怪。”宋榆并不拖泥带水,再次晃了晃手里的一叠银票,“你若愿意接这桩生意,这些便是定金。”

      “公子为何想做这桩生意?”努力将目光从宋榆手中的一叠银票上移开,百晓生赤红着眼睛问道。

      江湖与朝廷向来是进水不犯河水,打探朝廷文武之争的消息已然有些越界,更何况直接插手获知大梁的重臣消息。

      “战争不及庶民,这样的手段太过肮脏。”宋榆眼神冷厉。

      两军对垒,战场上如何使用阴谋诡计都无可厚非。

      身为大夏百姓,她虽然希望大夏能赢得战争的胜利,但即便事与愿违,大夏真的输掉这场战事,她也不过是叹一声技不如人。

      然而,从余杭的煽动民心,到凉州的以曲混淆视听。这一桩桩、一件件,大梁赤裸裸地把寻常百姓当作工具。这样的肆意妄为,已经容不得宋榆视而不见。

      目光在宋榆脸上逡巡许久,百晓生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数次,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掷地有声道,“这桩生意,我接了!这就去往大梁,定不辜负公子所托。至于银钱,我相信公子的信用,便等我回来,公子一并再给吧!”

      说完,几个纵跃,百晓生便消失在凉州城的夜色中。

      看着空荡荡的街头,宋榆将那叠银票重新塞回袖袋之中,再次躺回瓦楞之上。

      清澈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天上那轮皎白的弯月。

      反复琢磨百晓生带来的消息,宋榆心底明白,表面的风平浪静终究掩盖不了暗地的风起云涌。无论当今的那位圣上是否真的践行文武平衡之道,宋家的危机已然来临。

      更何况,朝堂动向折射的本就是为君者的所思所想。倘若为君者没有动宋家的心思,朝中即便人心浮动,在边境战局尚未平息之时,也不会有人敢冒头。

      接连在夏药和军粮上动手脚,即便有大梁暗探的背后动作,为君者的暧昧态度,恐怕也是让人如此肆无忌惮的一个重要因由。

      想到此处,宋榆的眼神越发幽深,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幽幽一叹,“树欲静,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她可以用银钱买来大梁摄政王的消息。但深陷文武之争漩涡的宋家,又能在这潜流暗涌的朝堂之中,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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