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几千重》遛弯的鱼

38、相助解危难

　　城西喻府，数盏烛灯放在床榻旁，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如白昼。

　　白露无声无息地躺在床榻之上，面如金箔，唇色苍白。

　　换下来的衣裳，被随意搭在椅背上，那刺目的猩红之色，和满室的血腥之味，让宋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寒气。

　　她急急地在床榻旁坐了下来，两根手指搭在白露的脉搏之上，感受到时断时续的脉动，脸色才稍稍缓和。

　　“幸好发现得及时，给她喂了护心丸。要是再晚一刻钟，便是为师也回天乏术。不过，到底能不能闯过鬼门关，还得看她自己。”出云道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刺入白露身体穴位的银针，一根根拔了下来。

　　“多谢师父。白露伤在何处？”宋榆帮她掖了掖被角，见她紧握的双手，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傻子，有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在头顶，应是被砚台砸伤的。”长青脸色难看地说道，将白色素帕包裹的，一捧染血的砚台碎片递给宋榆。

　　“这砚台的质地看起来很是寻常，半两银子便能买一方。能看出什么线索？”跟在范潜身后跨门而入的常乐，看了眼素帕上的砚台碎片，随口说道。

　　范潜瞪了他一眼，从宋榆手上的素帕中，捏了一块碎片细看，“砚台的质地虽然常见，却并非全无线索。”

　　“这方砚台除了血迹，底部没有一点墨痕，说明使用砚台之人，对这方砚台颇为珍视。再者，砚台的磨损比较严重，应是经常使用造成的。所以，本官推断，这方砚台的主人，应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范潜担忧地看着宋榆，将手里的砚台碎片放回素帕上，“大公子若信得过，本官定帮你查出这行凶之人。”

　　“谢谢！”宋榆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数次，才将砚台碎片依旧用素帕包起来递给他。

　　“本官这就去查！”范潜将物证拿在手心，领着常乐便起身离开。

　　见宋榆将查案之事托付给范潜，谷雨才出声道，“公子，白露双手攥得太紧，奴婢怕用力太过伤着她。”

　　“我来吧！”宋榆怜惜地叹了一声，帮白露将凌乱的鬓发理到耳后，才托着她的手柔声道，“白露，是我。你放心，咱们已经回家了，我和师父都守在这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你把东西给我，好好睡一觉。”

　　过了大约一刻钟，白露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一枚染血的玉佩，从她的手里取了出来。玉佩的断枝部分，已经被匠人的巧手用金丝给衔接了起来，乍看起来仿佛树枝的延伸。

　　“傻姑娘，不过是一枚玉佩，哪里值得你拿性命去搏！”宋榆痛惜地长叹，将染血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直到血色将掌心晕染成猩红，才满脸苦涩地闭了闭眼睛。

　　她从未怀疑过白露的忠心，却从未想过白露会为了一件死物做到如此地步。她对这块玉佩算不上看重，时常佩戴不过是因为习惯，因为白露希望在她的身上看到与长安的联系罢了。

　　倘若知道有一天，白露会为了一块玉佩，连性命都舍掉。宋榆如何都不会纵容她的这份心思。长安宋家，于她宋榆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公子？”见到她脸上浮现的悲戚之色，谷雨忍不住泪水连连，扑在床边哽咽道，“白露，你快醒来，我以后再也不嫉妒你了。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让给你，好不好？”

　　宋榆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从袖袋里拿出一枚黄玉印章，抛给长青道，“你速回长安一趟，去见老夫人。她那里有株三百年的人参，最是补气生血，先借来一用。”

　　“是。”长青躬身道，夺门而出。

　　三百年的人参，是极为难得的药材，无不被当作天材地宝予以珍藏。

　　宋家老夫人一生富贵，宋榆不知道除了那枚印章，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她。

　　白露陪伴她十数载，早已与家人无异。即便只有万一的机会，她也要搏上一搏，不由满眼祈求道，“师父，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白露的命保住！还需要什么药材，您同我说，我去寻。”

　　见她连那么重要的印章都交了出去，出云道长不由得无奈道，“你自己也诊过脉，当知道最危险的便是今夜。倘若不发热，便还算平稳；一旦发热，体温降不下来，才是最难办的。”

　　“可有什么辅助降温之法？”宋榆心思敏锐道。

　　汤药虽能驱散体内的邪热，到底药效太慢。若有辅助之法，多管齐下，见效才快。

　　“冰块或者上好的烈酒。”出云道长无奈道。
　　江南之地冬季虽有冰雪，但冰块储存不易，即便窖藏，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冰块也大多化成了水，不堪大用。

　　上好的烈酒同样难寻，唯有北地才可能有产出。江南之地的百姓大多性情温顺，普遍喜欢喝浊酒，其中又以黄酒最受欢迎。这类酒水醇厚有余，却烈劲不足，难以达到降温的效果。

　　“公子，要不去问问范大人吧？公子不是说他的母亲出自北地大族，兴许他会带一些烈酒来，也未可知。”谷雨红肿着双眼提醒道。

　　“我去驿馆找他。谷雨，一会如果师父腾不出手来，你帮把手。”宋榆吩咐道。走到门外，如飞鸟般跃上屋脊，在鳞次栉比的瓦檐之上飞奔。

　　宋榆从驿馆的院墙跳下时，只见范潜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她正要举手敲门，范潜领着常乐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大公子，你来了。大人正要去找你，我们在案发地点，发现了新的线索。”见到宋榆，常乐脱口而出道。

　　宋榆敷衍地点头，气息微喘地问道，“范大人从长安来，可带有上好的烈酒？”

　　“大人平素不喜喝烈酒，怎会带那等酒水？”常乐莫名其妙地说道，神色稍有不悦。

　　他们奔忙大半夜，找她是为了详谈案情，可不是与她谈酒水的浓烈和浅淡。

　　“打扰了。”宋榆失神片刻，倒也算不上太过失望。不等范潜说事，转身便要走。

　　范潜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你寻烈酒做什么？本官虽未曾带烈酒，却知道如何提炼烈酒。”

　　“果真？太好了！”宋榆眼中惊喜乍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上好的烈酒有辅助降温的作用。白露受伤颇重，我担心她今夜会发烧，想寻些备着。”

　　“我随你回去，降温的烈酒我会做。”见她满脸疲惫，范潜不由得柔声说道。吩咐常乐去厨房，“将剩下的几坛杏花酒带上。”

　　“谢谢！范大人在余杭这段时日，可还需要护卫？”听他如此说，宋榆彻底放下心来。

　　“大公子多虑了。本官虽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却也不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范潜淡道，心底涌出几许莫名的不舒服，“本官之所以帮忙，一则是把大公子当作朋友，二则是因为此案或许与县衙账册被盗案有关。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本官公私不分了。”

　　气氛沉默而尴尬。

　　直到常乐将酒水取来，三人才一齐往城西喻府而去。

　　却说才跨入大门，宋榆便发现守门的秦老伯并不在原处。她不由得神色一紧，大步往白露的房间冲去。

　　不宽不窄的房间里，一个有些许药迹的空碗，被放置在桌子上。出云道长正将一根根银针刺入白露的穴位；秦老伯一边将干净的棉布帕子浸湿在温水之中，一边将拧干的棉布帕子递给谷雨；谷雨则是将帕子覆在白露的手臂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擦拭着。

　　“我来。秦老伯，麻烦你领着范大人去厨房，顺道再送一桶温水过来。”从秦老伯手中接过帕子，宋榆吩咐道。动作利落地将浸在温水里的棉布帕子，捞出来拧干。

　　看她全身心只顾着白露，范潜也不由得心神一紧。看这状况，显然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药物退烧并未取得预期的效果。

　　随着秦老伯走到厨房。范潜直接取了一口铁锅放在灶台上，将带来的杏花酒尽数倒入锅里，把磨刀石用剑劈了一块垫在铁锅底部，再将一只碗放在磨刀石上，便将锅盖重新盖上，这才吩咐常乐将灶台下的柴火点燃。

　　“范大人，这是作何？”秦老伯一边在桶里兑着温水，一边奇怪地询问道。

　　“蒸酒。”范潜言简意赅地说道，“老伯，可有干净的棉布帕子？我需要用帕子沾凉水给锅盖降温。”

　　“范大人稍等！小的先去送了温水，便去给你寻来。”秦老伯点了点头，试了试水温，才将舀水的瓢重新放回去。

　　“老伯，让常乐去送水便是了。你去寻帕子，最好多拿几方。”在灶台旁坐下，范潜动作娴熟地将劈好的柴木放进火塘之中。

　　锅盖上的帕子不知换了多少个来回，才终于将烈酒蒸出来。顾不上碗壁的热烫，范潜将装了烈酒的大碗捞出来，便匆匆送去白露的房间。

　　“大公子，这是你要的烈酒。”范潜将大碗放在桌上，才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

　　“榆儿，快！用素帕沾酒，将白露丫头的手肘、手心和足心通通擦一遍。”出云道长急声道。一边安排宋榆，一边吩咐谷雨，“你再去煎一碗散热的药。”

　　一直忙到天色将明，白露脸上热气蒸腾的红霞才渐渐褪去。

　　“脉象平稳了！”摸了摸白露已然退烧的额头，又探了探脉，出云道长才舒了一口气。这一夜忙乱的疲惫，让他几乎精疲力竭。

　　“多谢师父！”宋榆欢喜地点了点头，终于有了笑意。

　　吩咐谷雨和秦老伯去歇息，又替白露掖了掖被角，宋榆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你还好吗？”院子正中的凉亭里，范潜看着走过来的宋榆，满脸担心地问道。她眼中的血色，纵横交错仿佛渔网一般，密集得让人心惊。

　　“没事，我能撑得住。”宋榆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掏出那枚染血的玉佩，仿若未见那玉佩上的血色，直接用金刚绳节系了挂在腰间。

　　“这玉佩做得好生别致，本官还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范潜诧异道。玉佩上的血色，映在月白色的衣袍上，格外的触目惊心。

　　“是榆树的枝。”宋榆随口道，想起常乐所说的寻到新线索，忍不住问他，“新线索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