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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白露血光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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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日大早,孙辽成便令人大张旗鼓地,抬着账册箱子去了余杭驿馆。
沿途百姓虽然仍旧群情激愤,但看到完好无损的孙辽成,无不跟着松了一口气。
“范大人,这便您要的银钱账册,下官先整理些许送过来。余下的,还需几日,才能送来。”孙辽成笑着解释道。令人将装了账册的箱子打开,只见账册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修筑河堤的字样。
“嗯,抬去书房吧!”范潜随手拿起账册翻了翻,便示意常乐领着衙役,将那账册箱子送到书房去。
“如此,大人且先看账册,下官便不叨扰了。”孙辽成思虑片刻,到底未将实情说出来。
范潜点了点头,踱步去了书房,重新将账册拿在手里翻检起来。果然只有表面的几本是修筑河堤的账册,箱子底下的都是用作凑数的无关账簿。
“倒是个妙人!”范潜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从账册箱子里挑出几本,吩咐常乐道,“将这些账册给卢主事送去,让他务必给本官查仔细了。”
“是。”常乐躬身而退。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见楼大厨兴冲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快言快语道,“大人吩咐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妥了。今日在市集,正好遇到一位老伯在卖山羊。他家里遭了水患,地里颗粒无收,一家老小饿得两眼发昏,便将这山羊牵来集市,准备卖了换些粮食回去。小的想着大人们一路辛苦,许久不曾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便做主将整头羊都买了回来。”
范潜点了点头:“留下做古楼子的羊肉,本官今晚宴请朋友。其他的,你安排便是了。”
楼大厨最擅长做胡人吃食,但好歹在长安待了许多年,又在酒楼做过事,对大夏朝的吃食倒也并非全然不知。他的厨艺,比起一些驿馆的掌厨,还是要好上些许。
也因此,自他来余杭后,范潜一行人的吃食,便都交由他在打理。
“是。”听了范潜的吩咐,楼大厨自是欢喜地走了,干劲十足。身为厨子,若不让他做些吃食,他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常乐快马加鞭赶去西山学院请人,以免再次被截了胡。
递上拜帖,他并未见到宋榆。
山门之外,有过几面之缘的谷雨转述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家公子会准时到的。”
此时,距离出发去长安参加会试,也不过十来日功夫。学子们不论出身地位,俱都全力以赴地准备着,使得西山学院的向学之风,都比平日浓厚了几分。
便是惯常坐不住的晏山,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地听刘夫子讲解破题的要义。
宋榆虽然不准备参加科考,却也没有透露出丝毫苗头。不但每天都来学院点卯听课,还常常与夫子一道,热心地为同窗解疑答惑。
直到戌时一刻,众人散去,她整理好自己的书篓,存放在山长的院子里,这才出了西山学院的山门。
好在是六月下旬,天黑得比往常要晚。一路飞掠,到山脚处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宋榆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了余杭城。
“大人,属下去城门处问问吧!”常乐看了看头顶的天色,星星已经隐隐挂在夜空之上。
此时此刻,城外山林之中,必然是倦鸟已归巢;而城内,丝竹歌舞之声,通过夜风传来。这莺莺燕燕的婉转清唱,正是来自花街柳巷。
莫非,喻大公子今日又要失约不成?
常乐有些许忐忑。
“不用,他既然答应了,就必然会来。”范潜摇了摇头,背着手站在院子的回廊之下。对于喻大公子,他这点信任还是有的。那人虽然常常言行无忌,倒也是个守约之人。
夜色渐浓,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驿馆的管事才领着宋榆走了进来。
“范大人,您等的客人到了。”驿馆管事拱手见礼,宋榆闲步跟在他的身后。
“知道了。你退下吧!”范潜摆了摆手,直到驿馆管事转身离开,才对宋榆做出邀请的手势,“说好的请大公子吃古楼子,正好今日无人打扰,请!”
“劳范大人费心了,本公子今日便不同大人客气了。”随着范潜在石桌旁坐下,宋榆淡淡笑道。正好常乐与楼大厨将吃食和酒水送了上来,将碗筷放在她的面前。
“尝尝这杏花酒,本官特地从长安带来的,最是清冽香醇。”止住常乐布酒的动作,范潜亲自帮她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清醇佳酿,映在白玉酒杯之中。淡淡酒香,随着夜风吹拂,缓缓漫过鼻翼。
宋榆抿了一口,有些许兴趣缺缺,“这杏花酒虽是好酒,却是过于清淡寡薄,不如烈酒来得爽直酣畅,一杯下肚全是万丈红尘气息!”
杏花酒清冽甘醇,一品便知是那种宿醉也不会头疼的好酒,但她着实算不上喜爱。只是想到杏花酒的盛名,不由得好奇地说道,“本公子听说,长安城的杏花酒最是难买。不仅价钱不菲,卖不卖酒端看掌柜的心情。”
“可不是,那掌柜的最是倨傲。便是他心情好,同一个人他一年也最多只卖三坛。”范潜尚未答话,常乐已是愤愤不平地说道,“大人此番将府里存的杏花酒全带了来,也不过六坛之数。也是大人没舍得喝,不然哪有你的份,居然还嫌弃酒不合胃口!你要是不喜欢喝,尽数给大人留着便是。”
这杏花酒何等的难买!却有人如此不识好歹!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对着宋榆翻了个白眼。
“就你多话!”警告地看了常乐一眼,范潜另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一个古楼子放在宋榆的碗里,“烈酒伤身,大公子还是少喝为宜。万丈红尘的绚烂多彩,哪比得上一世清欢的余味悠长。你且试试这胡饼,与江南口味颇为不同,也不知道你能否习惯得了。倘若不爱这味道,你只管说,本官还吩咐厨下准备了些江南的菜式,让人端上来便是了。”
宋榆不置可否,夹起古楼子咬了一口。酥脆的饼皮夹着滑嫩的羊肉,膻味极浅,倒也不算难以接受。
“如何?”见她细细地咀嚼,范潜笑问道。
楼大厨专做这古楼子十来年,做出来的古楼子外酥里嫩,便是口味最是挑剔的范府老夫人,都能吃上几口。
宋榆点了点头,端起酒杯随意饮了一口,“虽然不如我们江南菜式清爽,相比川蜀之地的辛辣,倒也还算不错。”
“大公子还去过川蜀之地?”范潜不由得有些诧异。十七岁的少年,出门那般远,家人难道不担心的吗?
“范大人多虑了,我是跟着长辈一起去的。”见他如此表情,宋榆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因为师父身上的寒毒,她自十二岁开始,每年都有大半时间,在大夏朝各处寻找解毒的药材。不提尚在大夏境内的川蜀之地,便是连大梁的茫茫草原,她都是去过的。
如今年这般,直到六月还在余杭,放在之前几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本官倒是忘了,喻老爷之前是个行商。”范潜失笑道,想起在扬州时,那店小二说起的关于喻大公子的身份。
喻老爷做的是布匹锦缎的生意,川蜀之地的绣工也算是大夏朝的顶尖技艺之一。作为外室之子,喻大公子去过川蜀之地倒也不奇怪。
俩人随意闲聊,常乐偶尔插话,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
两坛杏花酒喝完,只听见驿馆大门方向传来砰砰的拍门之声。
“范大人,有位谷雨姑娘来找喻公子。”不多久,驿馆的管事便出现在小院门口,恭敬地拱手作揖。
“请进来。”范潜看了眼宋榆,眉峰微微蹙起。
因为扬州城杨柳馆的第一次见面,使得他对谷雨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刁蛮任性之上。便是后来,他与宋榆一起查案,关系有所缓和,对谷雨的印象却始终不曾好转。
如今,见到谷雨连礼节都不顾,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直奔宋榆时,脸上便有了些许不悦。
“公子,白露出事了!”无视石桌旁坐着的范潜和常乐,谷雨焦急道。
“怎么回事?”宋榆将举在唇边的酒杯略略放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下午的时候,有病人来请道长出诊。正好金玉阁也遣人送了消息来,说是公子的玉佩已经修好。白露便与道长一起下山了。奴婢和长青久等不归,担心他们出事,匆匆地赶下山来。”谷雨说着,泪水便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奴婢下山之后才知道,白露本是和道长约好的,先在城西院子汇合,再一起回道观。道长等了许久,直到城门关闭,白露还没回来。”
“道长领着奴婢和长青在城内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白露。直到两刻钟前,有位道长的病患使人来送消息,说是听见门外一声尖叫,开门时便看见白露晕倒在门外的墙角处。等奴婢追上道长,只见地上已经好大一摊血水,道长给她喂了一粒护心丸,便让奴婢来寻公子。”谷雨哽咽道,说起血水时,脸上的心悸不加掩饰。
随着谷雨的讲述,宋榆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右手紧紧握着酒杯,满眼戾气地冷哼道,“本公子倒想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动本公子的人!”
右手紧握,青瓷的酒杯变成一捧细沙,从她的指间滑落。
盛怒之下拂袖而去的宋榆,全然没有看见范潜主仆眼神中那极致的震惊。
“大人,这……这是方才喻公子手里的酒杯?”常乐颤抖着手指,指着石桌上的一团浑浊。
清冽的杏花酒中,青白的瓷杯,变成了大小均匀的细沙。那细沙颗粒看起来比盐粒还要纤细,正随着酒水从石桌的台面流向地面。
盛怒之下的无意识之举。这般深厚的功力,绝非他们之前所猜测的,堪比禁军副统领,恐怕连禁军统领都是比不过的。
“是本官小瞧了他。”范潜眼神一沉,站起身来,“走!随本官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敢当街行凶!”
请人喝酒喝出命案,让心情上佳的范潜,不由得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