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纸片人在书上》夜半夜半

7、第 7 章

　　在傅成昭睡着的时候，庄悦悄悄试了一下全息头盔的效果。她本来以为这种新兴的技术可能会不太成熟，但是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傅成昭的小屋子里。要不是低头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空气，庄悦甚至以为自己身处在真正的空间之中，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墙上斑驳发霉的痕迹甚至是脚边桌椅木质的纹理，都和真的房间一模一样。
　　说实话，庄悦见到这样真实的画面，第一个想法就是去看看傅成昭。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傅成昭的床边。
　　就着微弱的月光，傅仔仔还是那个比简笔画略略详细一点的傅仔仔。
　　要是自己真的看到一个真实的小孩子，她恐怕会觉得头皮发麻吧。如释重负般地，她去到了厨房。
　　忽视掉自己透明的身体，庄悦还是能对这个全息技术提出充分肯定的。寒夜里，手里的木锅盖潮湿而冰凉的感觉一直传递到她的手心。而身边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影子就像是诡秘而美丽的抽象画。似幻似真。庄悦无知无觉，只是摆弄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
　　任何人在这样一个深夜，都会为这些悬空而动的器物而感到恐惧。不过还好，这个小院里只困着一个人也只住着一个人。
　　庄悦熬得一手好汤，加上这些硬件条件。庄悦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丝毫没有想起在过去近二十年来的所有做菜翻车经验。甚至临到放菜下锅的最后一刻，她都还觉得自己就算不能完成什么硬菜，但是家常小菜一定能成功。
　　“啊啊，我，油油油，着火了啊锅”庄悦举着锅铲，吓得里面跳到了一边。
　　傅成昭今早洗漱完一回头就看到了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面包，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就柔软温暖起来。他像往常一样伸手接过面包，但接触之间，细腻柔和的手心触感让他突然愣住了。
　　“仔仔，我就站在你面前哦，不过就是看不到，你是不是能碰到我呀”听着庄悦带着笑意的声音，傅成昭直到蹲在灶台下烧火时整个人都还是呆呆的。
　　庄悦的惊叫打断了他的怔愣，傅成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面挡到了她的面前，一面赶快把锅盖盖上。
　　“我来吧”傅成昭垫脚想夺过她手里的锅铲，但是庄悦伸手拦住了他“不，等等我可以，我知道着火了要盖锅盖哒！”
　　傅成昭能够体会到庄悦对为自己做饭这件事的兴趣，所以他还是松开了手，“好，不过要小心。”
　　虽然让庄悦自己动手，但是，傅成昭还是小心地护在庄悦身边。默不作声地替她挡住突然溅起的油星，恰到时机地调节灶火。庄悦紧张而小心地盯着眼前的渐渐腾起热气的锅灶，而傅成昭则是一道清晰而沉默的影子，守在了她的身边。
　　“盐，是倒这么多吗”
　　“可能还要一点点。”
　　“这个是什么？”
　　“炊帚，用来刷锅。”
　　“哎，要掉啦要掉了，这个铲子好难用”
　　“。。我来吧，姐姐，这个碗装不下这么多菜的。”
　　终于把所有菜备齐的时候，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明亮的时候。冬日的暖阳将院子里都蒙上了一层像梦一般的光影。庄悦已经将原本废弃的石凳石桌收拾出来了，头顶老树零零星星的枯叶垂挂枝头，但是在这么好的冬日里也显出一种盘虬卧龙的苍劲来，仿佛只要一待春日便能生发出无边无际的碧叶。
　　庄悦的心情也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变得轻快“阿昭，快过来，尝尝我们的手艺。”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庄悦撑着脸，满心都是成就感。她很会熬汤，但是不会做菜。就是很奇怪，她一炒菜不是炸了锅就是把握不到调味的剂量。不过今天的成果，真是超常发挥了。
　　傅成昭看不见庄悦的样子，但是他还是准确地将碗筷摆在了她的面前。“好”
　　庄悦一眼就看中了那碗色泽金黄、泛着一股糖香的红烧肉，拿到筷子就夹了一块准备放到傅成昭的碗里。
　　而同时傅成昭也将一碗番茄鸡蛋汤泡饭递了过来。
　　“阿昭，你要多吃肉”
　　“姐姐，你的饭”
　　庄悦看着眼前没有一点番茄和鸡蛋的汤泡饭，心里突然被这个孩子撞了一下。她自己很喜欢番茄鸡蛋汤泡饭，但是又不喜欢番茄和鸡蛋，只想要清汤。小一点的时候，她甚至只要有看到一点鸡蛋和番茄丝都不会喝。为此院长还狠狠训了她一顿。
　　这个习惯，好多人都说过她古怪，而刚才她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但是没想到傅成昭记住了。为她盛好了这样一碗清亮的鸡蛋汤。
　　为了给傅成昭补身体，这碗番茄鸡蛋汤里放了不少鸡蛋花，汤其实只有浅浅一碗。盯着这样一碗汤，她好像看到了自己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年是怎样抿着嘴一点一点挑出来那些鸡蛋花和番茄的。
　　像个小傻瓜，又不是像小孩子一样一定要怎样。虽是这样想，但是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你在里面呆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盛汤呀？”
　　“嗯”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变成浅浅的金色。
　　“你怎么这么好呀”庄悦忍不住狠狠揉了揉傅成昭的头，“我很喜欢，不过我已经是大人了，下次你就给我盛普通的汤就好啦“
　　傅成昭被不太香软的五花肉塞地两腮鼓鼓的，只能盯着庄悦。
　　“明明是我来照顾你。”她小声嘀咕着。
　　他低下头，慢慢地嚼着嘴里的肉，好像小小地点了点头。
　　但是，庄悦后面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一个小顽固。在以后的日子，他还是给她盛了无数的这样的汤。从悠闲到匆忙，自少年至白发。
　　虽然，这一顿饭达不到特别好吃的标准，但是庄悦还是觉得能够达到及格线的。不过为了保证傅成昭的伙食水平，她还是决定回去再练一练。
　　吃完饭，傅成昭包揽了洗碗的工作。对此，庄悦倒也觉得挺好的，男孩子就是要从小培养分担家务的好习惯。
　　夜晚，庄悦和傅成昭难得没有什么事情的待在屋里。
　　庄悦打量着这个屋子，还是那间小小的泥土房，但是明亮的灯光，柔软的床铺，干净的桌凳以及一簇庄悦带来的春花，都现实着一股轻快而愉悦的氛围。可是，庄悦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小少年，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直到她看到自己百年不曾震动的游戏界面发出的任务，她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忘掉了什么。
　　【任务：仔仔的学习之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进度条：1%】
　　“阿昭，你，有上过学吗？”
　　庄悦明显察觉到那孩子身子紧绷了一下，稍后便听到他有点低沉的声音“上过的，七岁以后便不曾了”
　　七岁呀，“那阿昭你读过什么书呀，还记得吗？”
　　“记得的。”他记得的，那时候他是傅家家主最喜欢的儿子，夫子夸赞他的天资，弟弟们应和他的优秀。但是，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是，尽管他把那些字记得清清楚楚，尽管他一下又一下地练习着起笔落墨。但是，当他有一天终于发现自己再也听不懂那些曾经课业远不如自己的兄弟的课间闲聊时，他就明白，现在的自己什么也不是了。之前的一切鲜花着锦都建立在自己是傅荣最喜欢的儿子这个身份上，唯有读书和天资是只属于他的骄傲，但当这种骄傲也被践得粉碎时，他的所有自傲和骨气都像是笑话一场。
　　傅成昭无意识地握着自己的右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庄悦忍不住走上前来。
　　“阿昭一看就是超级聪明的孩子，有你开头，我决定会桃李满天下的！” 庄悦故意开玩笑地说着，递给他自己从商城里买的钢笔。
　　“我最近要去当老师，你难道不想当我第一个学生啊？还是，你怕我祸害你。”
　　傅成昭低头看着这支钢笔，黑色的金属笔身在灯光下也流转着光，就像这间屋子里所有与他格格不入的事物一样被她送到了他的生命之中。但是他不敢接，他将手从庄悦那里抽出来，他拒绝。“不是的，姐姐。你很好，但是我......”
　　在庄悦的印象里，傅成昭一直是一个坚强而骄傲的孩子，虽然日子过的辛苦，但他没有弯过自己的脊梁，他像是野生野长的一棵松，扎根在贫瘠的泥土里，但却立得直直的。风吹不倒，雨击不败。但是面对这件事，他却明显地退缩了。
　　庄悦不允许，她不，她难得用劲掰开了傅成昭的手，把笔塞给了他。
　　“傅成昭，你在拒绝什么?”
　　难得的，这个孩子收起了温和的笑容。他抬起头来，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显出一种突兀的阴沉来。
　　“姐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庄悦盯着他没有回答。
　　“我是姨太太和别的男人生的奸生子，为了保全大老爷的面子才侥幸得了一条命。”
　　“今生而明死的人需要这些吗？一个连活着都要费尽心思的人需要这些吗？”
　　男孩子瘦弱的身形像要被吹散了。
　　庄悦的心好像被划了一道口子。对于一个聪慧的孩子来说，他得多清醒多无望才会选择麻木呢？
　　“可是，现在不是有我吗？我会帮你的....”
　　“但是你会一直在吗？”傅成昭静水无波般的声音里过分的清醒。“如果你离开，那你怎么为我今天的选择负责呢？”
　　有时候，最伤人的不是无知如草木，而是清醒而无力。这个道理，生活已经早早教会了这个孩子。
　　庄悦就站在他的面前。
　　好像等了好久好久，她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那就不离开。”
　　如果你一直在等待一个期待，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当它来临时，你会怎样呢？
　　傅成昭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