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纸片人在书上》夜半夜半

6、第 6 章

　　庄悦没想到自己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发到手里的全息头盔，但是还没待她先来试试。手机就响了起来。
　　“苗苗？”
　　“庄悦姐，你，你快回来，院长院长”何苗的哭声，让庄悦心头一凛。赶忙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院长怎么了？”
　　“医生说，医生说，院长得了胃癌，已经晚期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寒气突然从耳边蔓延开。她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再一次问到：“什么？你说什么？”
　　“院长得了胃癌。”
　　大脑一白，手里的手机从手里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声响。
　　庄悦躺在床上，脑海里全部都是和院长在一起的画面。她是个孤儿，从她记事起就已经生活在福利院了。她无法承认那样艰难清苦的日子是美好的，但却没有缺给她一分幸福。她总记得院长站在福利院门口，等待的模样。院长看起来并不慈祥，甚至是有些难以接近。她很清瘦，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她不爱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她也从不愿意孩子们叫她“院长妈妈”。但是庄悦知道，她爱他们。
　　她要回去陪她，我是她的孩子。我要回去。
　　庄悦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先订了最快回去的机票，然后急急忙忙地收拾起行李。

　　庄悦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等她解决好一切，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她辞去了城市的工作，回到了老家，一个4线开外的小县城。就像国家所有许许多多的小城市。这里高楼和自建房共同生长，整洁宽阔的柏油路里包围着老城逼仄拥挤的小巷。年轻人不怎么能看到，只有老人和孩子操着咿咿呀呀的方言渐行渐远。庄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这里就像是一个慈祥又朴实的老人，身后夕阳西下，而仍然不紧不慢。害怕吗？庄悦没有答案。她站在福利院附近的路口，突然感到紧张，自己曾经多次走过这个路口，匆匆忙忙。她朝着生活给她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好像从来没有慢下来过。而现在站在这里，她慢下来了，不那么匆忙了，却也心慌了。
　　现在来想回顾与期望没有意义，庄悦深吸了一口气，融入了人流。
　　她提着为院长煲好的汤，快步走进病房。
　　灰白的病房里除了那捧焉败的花束外没有其他的颜色。而两鬓斑白的老人就这样轻轻地望着这束花，轻轻地微笑着。
　　庄悦鼻头一酸。强打着精神，走了进去。
　　“院长，我来看你啦。”说着换上了新的鲜花。
　　“你怎么来了？我说了护工很好，你不用来。你这样甩了工作跑过来，是干什么？”
　　庄悦小心地将汤倒出来，顺势坐到院长旁。“我准备去一中当老师了。行李都搬过来了。”
　　像自己无数次看到的那样，院长试图用严肃的表情让她让步。“回去。我还没死。你回来是催着我快点举行葬礼吗？”
　　庄悦眼眶一红，低着头舀起一勺汤。“您总是这样。”
　　“但是我不回去，一中挺好的。菏泽节奏慢适合我，假期多也很好。”
　　“您劝不走我的。”
　　菏泽夏日轻柔的光从窗外投射而来。将一老一少的身影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光影。没有人再说话。除了汤勺相撞的清脆便是那一声声的蝉鸣，聒噪又安静。
　　庄悦办好入职后就在找房子。跟着中介跑了几天，却都没有合适的。不是地段太差，就是租金承受不起。一中和医院离得近，但是这一带是老校区，许多房子历史都很久了，许多电气线路都或多或少存在着问题。但即使这样也抢手得很。至于新修的，那都是早早被租走了。
　　“怪不得学区房这么抢手。”庄悦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腿都断了。她漫不经心地打开游戏。，这时候仔仔那里已经是晚上了。庄悦看着床上鼓起的小包，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自己只给仔仔留了半个月的食物，也确实是该多屯一点了。毕竟这一个月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空来照顾傅成昭。
　　庄悦还没有打开柜子，傅成昭却先醒了。他本就睡眠浅，而最近又梦魇，便越来越难入眠。于是在听到橱柜传来的窸窸窣窣又小心翼翼的声音，他立刻就醒了。
　　橘黄色的台灯亮了起来。
　　庄悦回头，傅成昭已经坐起身来了。他单薄的身子陷在被子里，脸色还是苍白的，但一双眼睛却亮的像月亮。像小动物，庄悦想。
　　“姐姐。”灯光给他长长的睫毛落下小小的阴影，他一眨眼就跳起舞来。
　　庄悦心一下子塌了一块。“阿昭。”
　　她回来了。傅成昭嘴角的笑容像开出来小小的花。
　　“阿昭怎么还没睡？”
　　“睡醒了，正好发现姐姐回来了”庄悦看到他眼下的青色，忍不住轻轻碰了一下。“睡醒个什么啊，明明黑眼圈都看出来啦。你先睡。我走了要半个月了，给你准备点吃的也要走了呀。”
　　傅成昭张了张嘴，他不想要姐姐走。她总是这样，抓不住又见不得。
　　“只有七天罢了，我还有吃的。”傅成昭低下头。小声却又用隐隐约约能让庄悦听到的声音说道：“姐姐陪陪我好吗？我睡不着。。”
　　庄悦一愣，七天？但是很快就因为傅成昭像小动物一样的呢喃感到心疼了。她将视线靠近傅成昭，果然发现他脸色更加苍白，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暗淡了下来，而眼下的黑眼圈是真的很严重。
　　“怎么了，阿昭。”庄悦摸了摸傅成昭的头，“为什么失眠？”
　　傅成昭感受到庄悦语气里的心疼和担心，整个人像是泡在了阳光里，一到江南的雨季，他就会不断的做梦说起来早已习惯。没错，他是故意的。他贪恋这样的关心和挂念。美好得让他忍不住攥紧。他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像只淋了雨的小奶猫。“姐姐，噩梦。”
　　“噩梦？”
　　“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里的冷漠却越来越重“水里的母亲她在看着我。姐姐。”
　　庄悦一愣。傅成昭一个人在后院里生活，缺衣少食，有时候还受着下人们的欺负。她其实知道，多半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但是没想到，原来是溺水而亡的。还被还是孩子的傅成昭目睹了。庄悦不信鬼神。但这样夜夜梦到死去的母亲，傅成昭得有多害怕啊。
　　她看向傅成昭。年幼的孩子低着头，连影子都显得孤立而单薄。而那双还带着冻疮的手把被子攥得紧紧的。
　　“可是还有姐姐在陪你，阿昭”庄悦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就好像她在他的身边。“不要怕，我在。我陪你。”
　　傅成昭早已经被冻得生冷的心好像也在她的声音里开出来一个小缝。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不能依赖。可是一个长久独行在寒夜里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拒绝温暖和关切呢？在他强忍着的抗拒和防备之下，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份小心翼翼的欢欣、渴望和惶恐。是的，惶恐。她的来临这样的悄悄又盛大。在他的心里放下了一簇春花、一把繁星。却又像风一样抓不住碰不到。在她不在的时候，他不断地想这是不是真的，她什么时候来，或者是，会不会不来。他想问问她，他希望得到一个承诺。
　　“那你会陪我到什么时候？”
　　到你睡着，庄悦本来要回答，但是看到傅成昭直直望向自己的眼睛。她即将出口的话被咽下去了。傅成昭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像是看着一份可望不可即的珍宝，但又充满了飞蛾扑火的倔强。庄悦在这个时候才明白，在傅成昭眼里，自己有多么重要。她应该落荒而逃，她应该及时止损。庄悦啊，你承担不起一个人这样的依赖，你应该走，离开。她的理智在向她预警。但她选择听从自己的心，“只要你需要。”庄悦轻轻笑了，傅成昭不仅仅是一串游戏的数据，不就是陪他吗？游戏里的时间过得这么快，那她无妨陪他长大。或许自己还能等到儿媳妇？“我会陪你，只要你需要。”
　　傅成昭心跳仿佛停滞了。世人都愚蠢地期待一个承诺，他也不例外。
　　庄悦给他掖好被子“睡吧阿昭，我陪你。”
　　耳边是她轻柔的声音，傅成昭缓缓闭上了双眼。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向她展示自己所有的软弱。
　　夜里静悄悄的。床头的台灯的光线渐渐弱了下去。
　　庄悦躺在床上也陷入美梦中。

　　第二天，庄悦收到了中介的电话。
　　“喂，庄小姐吗？好消息，今天一中有位退休老师准备出租。”
　　“啊？真的吗？”庄悦的声音里掩不住的喜悦。
　　“是真的，那位老师的儿子要接他过去住，这才空出来了。听说您要在一中当老师，还降了些租金。”
　　“您过来看看吧，那位老先生说您要是准备租的话，他还有些事情要叮嘱您。”
　　庄悦一听，立马起身。
　　“两室一厅，靠近一中，闹中取静。”中介介绍道。“算是一栋百年的建筑了，但是线路和管道都做了翻新。”
　　庄悦也很满意。这是一栋红砖的四层小楼，一共住着8户人家，大都是一中的退休教师。从现在的窗户向外望去，下面是一中校园生长葱郁的百年老树，枝繁叶茂。还能看到时不时匆匆走过的学生们。风穿过攀爬在红墙上的爬山虎，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波。
　　而室内则是很大的保留了原来的特色，深棕色的立柜一直顶到房顶，复古式的吊灯显得小巧又精致，欧式半圆的窗户采光很好，甚至还有一个飘窗。两室一厅，都很小但足够放下一桌一床。小而完备。
　　庄悦转头看向主人。“刘老师你好，这套房子我很喜欢。您还有什么要求我可以答应的。”
　　刘老虽然说是租房，但是更多的是希望这栋老房子能够得到好的照料。从庄悦进门起，他就在偷偷观察着她，很有礼貌，做事落落大方。这姑娘穿着一身改良版的素色旗袍，笑意盈盈地站这么间房子里，好像将时间都倒退了。
　　刘老是愿意的但是他还是细细叮嘱了庄悦，希望她不要动屋里的装修和家具，可以使用但是不能替换。定时做好清扫。不要弄得乱七八糟的。
　　刘老喜欢民国的文化，看到现在也能把旗袍穿的如此出色的庄悦甚至又在价钱上做出了小小的让步。当然，即使这样，庄悦还是付得肉疼。
　　租好了房子，行李也被寄回来了。在这几天，庄悦就呆在家里收拾屋子，整理行李。白天去医院照顾院长，晚上就和傅成昭聊个天。
　　上线的次数多了，庄悦也就摸清楚了游戏的设定。其实并不是自己这里一天，仔仔那儿就过了七天。只要自己上线间隔超过24小时，那确实是七天，但也最多是七天。后面无论是自己三天四天不上线，那仔仔那儿也只是七天。而如果自己在24小时内上线，那自己和仔仔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在24小时内，自己如果突然下线那再上去，也不会过了七天。至于开门的问题，如果是为了仔仔，那可以随便出门。但是如果自己想出去逛逛，那门就打不开。
　　其实庄悦一个人住并不需要租这么好的房子，但是院长想出院了。福利院孩子太多，回去不利于她的修养，她想接院长过来。这里离福利院和医院都很近方便院长放不下孩子们和检查，上班也便利。这也是她宁愿花高一截的价钱租下它。庄悦没有时间打理这套房子。唯一的装饰就是桌上的鲜花。每日换新，早上起来买早餐就顺便从花店带回来，她也不拘着什么品种，店家每天第一簇修剪了什么她便拿什么。就这样竟也不怎么重复。
　　她最近很忙，便不能有多的时间陪傅成昭。那孩子好像也看出了自己的忙碌，每次明明很不舍还是笑着给她告别。这么懂事，让庄悦稀罕得不得了。
　　房子的事情解决了，院长的状态也好些了。庄悦便有了时间，抱着收到这么久都没用的全息头盔，准备给傅成昭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