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深处》碧箬

3、梦里青芜（2）

　　有句话说得不错：穿着婚纱的女子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这句话在沈少怡身上得到了完美诠释。少怡个子高，沈家的人个子都高，踩着五寸的水晶高跟鞋，愈发颀长苗条。她肤色一向白，皮肤又好，在一群白人中间也绝不显着黑，反而有种中国女子温婉动人的气息。慕容惟在休息室看到她，婚纱是出自名家设计，领口是西式的古典宫廷风，重重叠叠的蕾丝花边，袖口的式样却简单，绣着几朵细碎花朵，宛然就要盛开的模样，长长的裙裾垂下来，纷纷扬扬的就像是夏天的流云，映着浩瀚的阳光灿烂无比，头上一顶郁金香花冠，仿佛是刚刚编好的，连绿叶都生机盎然翠意欲滴的，紫色的花瓣中微微露出明亮的金色，衬出底下一张美丽脸孔，满脸满心都是纯然笑意。
　　从心底流淌出来的笑意，竟然是甜蜜如斯。
　　她和沈少询结婚的时候，是在十二月，天气冷，他提议说去马尔代夫，可她坚持在当地的教堂，他到底是顺了她的意思。她已经快忘记自己那件婚纱的样子，也许自己实在是穿过太多件婚纱，总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大同小异，挑选的时候都没放出眼光来，只挑了件婚纱，一件水云坊的旗袍，压得住场就可以。挑选的时候他是在场的，莫名其妙就跟她发了火，她真是觉得他莫名其妙，明明他那样忙，她这样干脆不也是给他省了许多时间，他不喜欢她干涉他的私人时间，当初决定结婚，他就这样跟她说。
　　结婚那天，下了一场雪，很稀薄很淡然的雪，稀稀疏疏碎微于眼前，雪落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可是耳边只是沙沙沙沙在响，毫无由来的惶恐慌张。大提琴的音色圆润甜美，可那曲调却教她生出更多的惶然来，雪落在裸露的皮肤上，一阵阵发冷，刺痛，到走进教堂的时候几乎是麻木了。整个婚礼她都是模模糊糊的状态，牧师问她：慕容小姐，你愿意嫁给沈先生做他的妻子吗？妻子？！唯有这两个字是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涂了磷粉放了大，在脑袋里哄哄旋转闪亮，直至她头昏脑胀。红地毯两边摆着一篮篮红色玫瑰，刚从保加利亚玫瑰谷空运过来，连水珠都凝在上头未曾干涸，更加的鲜艳欲滴，花海一样，重重几乎将自己溺毙其中的花海。暖气开得刚好，春暖花开的温度，她却觉得冷，手都一阵阵发颤，嘴唇动了又动，始终吐不出半个字来，好似心里的冷把一个个字都冻结成块，哽在喉中吞不下出不来。
　　牧师等得心焦，终于忍不住再问了一遍，他是从美国来的极其有名望的牧师，明明不会中文，沈少询却非要他字正腔圆地问那句话，就那句话。可到底是外国人，音是准了腔调却是古古怪怪的，好似把鲍鱼粥盛在一只缺了口的碗中，说不出的滑稽和不搭调。底下窃语纷纷，父亲亦是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却又咳嗽了几声。她心里却是奔腾着千军万马，践踏得生疼，她知道，那三个字说出口，一切都成了定局了——她再也回不了头！
　　连回忆都要躲着人！
　　可是她最后一定会是说出那三个字的，却仿佛只是因为这样，便要再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像死刑犯，死前只要求来支烟，那样缓缓慢慢地把烟圈一个个吐出来，时间滴答滴答过去，明知就要死了，可就要再拖一分再拖一秒，那样短暂的时间，就算是多一分多一秒也是极好的。
　　少怡看见她站在门口，喜滋滋地过来拖她，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然后问她：“好不好看？”指着袖口那里的绣花又说，“我和大卫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在这里尝试一下中国风。”果然是很好看的，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连小小的袖口都做到完美无暇天衣无缝。她笑着说：“三姐本来就很漂亮。”
　　好像美女得到美女的赞赏都会比听到别人的高兴一些，沈少怡捂住嘴咯咯笑起来，金发碧眼的友人诧异地问：“Who？make you so happy？”她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作答，神采飞扬：“My yonger brother’s wife.she is more beautiful than me.”立即有人盯着慕容惟看了好久，接着笑着问少怡：“she is very beautiful.like a famous actress.”她的脸仿佛是沉了沉，又立即说：“She likes no actresses .”
　　仿佛沈家有个曾经是演员的儿媳妇是件极其丢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