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深处》碧箬

13、书墨未成（2）

　　他似是愕然般扬起头来，眼神却是玩味冷然一片，她脸上都是慌乱怒气，愤然站在门口，背脊挺得直直的，那副样子，只是气到不行了。他心下明了，唇上掠起一丝讽刺，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她。外婆已经微微嗔怪：“惟惟，怎么一起来就给少询脸色看。有你这么当妻子的么？”又好似抱歉地对沈少询说，“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沈少询目光似是纵容宠溺：“她一向这样，我也愿意宠着她。这样的脾气，总比木头人要有趣得多。”
　　慕容惟冷冷一战，他心思有多恶毒——当着人也不肯放过她！外公外婆听来只说他宠着她事事顺着她，却是说给她听的——她以为他背地里对译涵又弄了什么鬼名堂，愤恨里只管着来指责质问，平日里的慕容惟却好似木头人，毫无情趣。
　　可是当着外公外婆的面，心里再大的怒气也只能狠狠吞下去，勉强堆出个笑容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还不都是他宠出来的？外婆怎么能怪惟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只能暂时忍了下去。转移话题说道：“客人们——都来了么？”
　　外公说：“又不是整寿的，就咱家一家人一起吃个饭算了。这是我的意思，那些人我看着也是烦心，让你大哥和大嫂带到碧华园接待去了，过会儿我出个面就行。你们要是喜欢见那些人，去见见也是好的。”其实是考虑到了沈少询想将工作重心转回国内，总要牵涉到各方人脉关系，他桃李满天下，学生里面也还是有好几个身居重位的。
　　然而慕容惟却是讨厌见这个见那个的，一个沈少询她已经是敷衍不过来，何况还要陪着他到处陪笑周旋，虚与委蛇。如果是在从前，她要是不肯他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沈少询看了她一眼，眸光冷笑微微：“外公考虑得这样周到，那么惟惟，你就去换件衣服陪我去好不好？”慕容惟猛地抬头，心底恨意只是漫漫生起，刚想推说身体不舒服外婆却向自己说：“就穿那件你大嫂送你的夏奈尔好了，我看她眼光很好，很配你的。你穿着和少询一起去，她一定会高兴的。”接着是轻轻在自己耳边说了句：“前几天你大哥为了萝卜头和她吵了一架，两个人正怄气着呢，你倒是过去给他们当个和事老。”
　　慕容恪和薛时雨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感情，小吵小闹有过几次但是每次都很快淡化去，这次薛时雨要萝卜头去上什么天才儿童培养班，慕容恪不以为然，说孩子还不到一岁，那个东西一定是骗人的。实际上是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要学这学那的，连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孩子。薛时雨说孩子是要从小培养的，不磨练不成材，你百般宠爱只会宠出个纨绔子弟败家子。慕容恪随口就说我爸从小不管我你看我像纨绔子弟败家子么。正好前夜慕容恪和一帮子弟混在一起忘了回家，第二天早上回来一身酒气，薛时雨心里一个心结只是不舒服，也就说你不是纨绔子弟败家子就没有纨绔子弟败家子了，存心只是找架吵。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吵架，连小时候慕容恪和乔安生为了当时班上一个挺漂亮的女生打架的事情都掀了出来，证明慕容恪从小就是一争风吃醋的花花公子。慕容恪冷笑一声说，敢情你那时候就开始暗恋我，不然十八二十年前的事情你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呢。气得薛时雨当时就要抱起萝卜头回薛家。正巧那时候乔渝臻蹦蹦跳跳过来玩，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两个，现在还是面上和底下冷，私底下一句话都不说。
　　外婆原来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明里指了出来，那她就更不好推脱了，只好起身去换衣服。
　　夏奈尔春季的新款，倒是她很喜欢的式样，简单大方，淡紫色裙褶，间杂着一些纯白蕾丝的小山茶，愈发衬得肤色如玉，头发用白色缎带松松系住，镜中一张清丽脸孔，不染一丝脂粉味道，却想着自己倒是身负重任，这才淡淡化了了妆。她一直不喜欢化妆，就是当初上镜的时候不得不化妆，也是尽量要求淡些，脂粉留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似乎皮肤都不能呼吸。飞扬一边看着她求着化妆师不要太浓不要太浓，一边叹息：“这可是刘大化妆师呢，陈导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请来的，多少人求他化都化不来，你却不愿意让他化……果然是天生丽质，不要后天雕琢，哪像我，来来，刘老师，给我再画画眉毛。”她是女一号，容貌偏于艳丽一面，怎么不是美人胚子，这样说果然让慕容惟脸上一红，说：“飞扬，你再笑我，呆会儿有你好看的。”林飞扬性格大方爽快，两人年纪又相仿，倒是很合得来，私底下关系也很好，听她这样威胁自己，故意凑过去对着她扮鬼脸：“你来你来，我告状去——”她当然知道她是要向谁告状，不由又慌又羞，窘迫得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林飞扬见大功告成，抿嘴笑道：“阿唯，放心好啦，我不会说出去的。”完全一副欠扁的样子。
　　沈少询推门而入，看见慕容惟，幽黑眸中微微一亮，很快如流星般陨落下去。慕容惟看他进来也不说话，自己收拾好东西就要走，正走过他身旁，头发上却猛然一松，满头青丝都纷纷扬扬垂了下来，回头一看，白色缎带柔柔缠于他指间，赫然轻舞。她眉心一蹙说：“还给我。”沈少询却是俯身在她耳边，说：“你这样好看。”并不是说得很轻，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似乎又说得很轻，那温暖气息呵在她耳垂上，一如那暧昧的玫瑰红床幔，轻柔拂动，没有来地令她心跳突地乱了一拍。这莫名其妙的心乱令她手脚失措，慌忙退开，转过身去，外婆站在门口：“我来看看你穿好没有，果然是好看极了。”罢了又添了一句，“我看少询的眼光很好，还是这样好看。”
　　等到外婆走了，她才反应回来——那样的温柔，不过是演戏……演给外婆和大家看的戏，不过如此……沈少询弯出手臂，示意她挽上：“还有难度更大的戏，慕容影后演技是大家公认的好，想必也是小菜一碟罢。”她只是不肯靠近他，牙齿微微咬起，咬出几个字来：“你对译涵做了什么——”
　　果然还是问出口了！
　　他面上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那丝嘲讽越来越淡，直至冷淡，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如果你不肯好好配合，我还会做什么，我会让你知道！”
　　果然是这样呵……脸上轻轻泛起自嘲的笑意，居然还会这样不争气，为了那样一句台词一句虚假的话，而有那样的感觉……译涵，这么多年，还是我害了你。
　　然后毫无办法，她身后毫无退路，面前深渊万丈，也只能跳下去，狠狠跳下去！慕容惟跟上沈少询，手僵硬地挽着，手指冰冷。
　　可是心里又酸又苦，她生生压抑了下去，面带幸福笑容，去做众人面前大方得意温柔娴雅的沈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