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深处》碧箬

10、雨打芭蕉（4）

　　夜里辗转难眠，她本来就是容易失眠的体质，纱窗外雨声微微，叩击在清冷屋檐上，意识更是清醒。桃木床仿佛是大得无边，她翻来覆去，玫瑰红的床幔隐隐飘出疏疏的褶皱，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形状，没个定性。
　　这才想起自己包里放着安眠药，包却放在了外头，忍了很久还是不能睡去，终于套上鞋子出去拿。
　　拿了药刚要回去，却传来一些断断续续隐忍的咳嗽，是西边传来的。那是客房。
　　他果然还是过敏了……他过敏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出疹子什么的，而是不断地咳嗽。她不知道的时候，不懂事，非要让他带她去云海吃大闸蟹，他为着她高兴，一直都是一副吃得很高兴的样子，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原来对这种东西是过敏的。可是到了晚上，他就开始咳嗽，刚开始是很轻微地一阵，她问他也只是推说有点喉咙不舒服。最后回到家里，是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了，几乎茶都喝不下去。看她又是着急又是生气的，这才老老实实招了，还安慰她只说是老毛病了，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自从那次之后，她就再也不敢随便和他出去吃东西，总是习惯性地检查一下有没有海鲜的成分，就像今天中午，几乎是反射性地就说了出来。甚至，随身都带着这种药……几乎成了习惯。她下意识地翻了翻包，果然找到了一小盒那种药。握着呆呆地想，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不管怎样，现在还是先把药给他拿过去吧，他看上去细心温柔，实际上对待自己却是粗心大意的，现在咳嗽成这样，肯定是忘了带药了。
　　他根本没料到会是她。
　　眼里微微的惊愕，但也只是存在了几秒，瞬间倏忽而去。
　　“慕容小姐——”
　　她飞快地打断他：“不用这么客气的，就算我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但是见了面还是可以打个招呼当成是朋友的。”她知道自己说得很生硬，但是有什么办法，她那样伤害过他，早就没办法用正常的态度对待他，像从前那样依赖着他百无禁忌撒娇耍赖，喜欢看他着急生气为她一再打破惯例——她早就没有了这种资格！
　　“吃药。”她把药塞到他手里，背对着他就要走。
　　他分明是不置信的样子，在她迫不及待就要逃走的时候叫住她：“慕容小姐——”她慢慢回过头，他扬起手里的药：“我只是感冒了，好像感冒不是要吃这种药的吧。”
　　她说：“陈译涵，你不用这样气我。我不在意不在乎，我告诉你，我一点一点都不在意不在乎。我只是怕你明天给我外公丢脸，他老人家的生辰，你是他的客人，你不能生病，你生病，就是给我家添晦气，就是存心要我外公不能好好过寿。”
　　他再也掩饰不下去，他在旁人面前都能掩饰得很好，他的情绪，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惟独只有她，轻易令他宛如一个无助的迷路的孩子，任何悲伤痛苦都无处遁形。他不是道行浅，不过只是她是他的克星罢了。
　　“惟惟——”他那样叫她，像从前叫过一千次一万次的那样，她本能地捂住耳朵，只想躲开，远远地躲开，一辈子都不要听到。
　　“惟惟……为什么……”他的声音里仿佛浸透了那种又苦又咸的液体，湿淋淋的，“为什么要记得我的病，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种药，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紧紧握着手心，指甲几乎嵌入了血肉中，只怕忍不住，只怕掉眼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他要否认自己对海鲜过敏，因为他已经不想再记得她，想要把和她有关的事情全部从记忆里删除掉。
　　“是啊……”她背对着他，肩仿佛在颤抖，“我为什么要出现在你面前……早就结束了，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应该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转身就走，不在这里，不要看到你，不要让你看到我……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告诉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不对，不对……我这就走，你不要看我，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惟惟。”他上前抱着她，“惟惟，惟惟，惟惟……”
　　一声声的，仿佛唤醒了她，又仿佛是在做梦。不过是梦而已，从来都得不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