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深处》碧箬

9、雨打芭蕉（3）

　　午饭很丰盛，满满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还有一道佛跳墙，是宋师傅的拿手名菜，她从小就特别喜欢吃。宋师傅早就退休了，这次是特地回来看看她的，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大家掌心里的明珠，呵护备至宠爱十分，却孤身一人远赴重洋，一年到头难得回来。
　　然而他就坐在对面，面对如此佳肴慕容惟只是味同嚼蜡，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宋师傅也在一旁，问：“惟惟啊，是不是宋爷爷的手艺退步了啊？”说着又是叹气，“人老了，就是没用。”她连忙端起碗，满满的塞了两大口饭含含糊糊地说：“宋爷爷……你没有老，你是老当益壮越活越精神了。”
　　却连外公都在那里帮腔：“小宋啊，她是在国外吃多了面包，回来我看连筷子都不会使了，别管她，我们吃，都吃光！”她撅起嘴巴：“外公——”
　　宋师傅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外公了，所以一直是被外公叫做小宋，即使这个小宋已经当了爷爷。听到外公这么说也是笑了起来，给慕容惟夹了块红烧肉，慕容惟眉开眼笑：“还是宋爷爷对我最好了！”宋师傅呵呵直笑：“惟惟啊，我记得这些菜里我都没放很多糖啊。”慕容惟咬着红烧肉：“我的话是发自肺腑纯属一片真心！”宋师傅原来眼睛就小，现在一笑，简直眼睛都看不见了。又夹一筷子明虾给陈译涵，慕容惟抬起头自然而然说：“宋爷爷，他不吃的，他海鲜过敏。”
　　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登时愣在了那里，大家都是愣住了。
　　这样自然的流露，宛如亲密无间的。
　　陈译涵轻轻一笑，却把虾吃了下去，说：“很好吃。慕容小姐，你大概是记错了吧。”她愣愣地回不过神来，外婆笑着说：“惟惟啊，我看你是记性真不好了。不会是少询对海鲜过敏吧，你是十年怕草绳，一惊一乍的，别吓到人家译涵了。”既然有人打了圆场，她顺着台阶就往下下：“嗯嗯……他是不爱吃海鲜的。”陈译涵继续吃虾，好像很是津津有味，她怔了怔，一边低头一边轻声说：“不好意思，我记错了。”
　　陈译涵放下筷子说：“慕容小姐客气了。很多事情，我是转眼就会忘记的。”
　　她反应迟钝，可是胸口只是闷闷的，听到这句话只觉得那里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能被他看见，那一滴滴的液体落在碗里，她低头狠狠扒饭，饭都是咸的，最后咽下去，却仿佛是苦的。
　　吃得太急，终于呛到了，外婆连忙说：“小王，快去拿水。”水杯被递到手里，温温吞吞的白开水，喝下去，缓解了胸口的憋闷，却稀释不了心里的苦楚。
　　外婆说：“怎么吃得这么急，没人跟你抢！看看你，眼泪都呛出来了。”他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对面，除了清雅有礼，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她恍惚记起他焦急的样子，有一次她在片场发烧，其实只是低烧，一点点烫，为了赶进度就不肯去医院。
　　他一直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记台词上片场。最后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是惨白的，大家扶着她：“阿唯，阿唯，怎么样了？”她觉得头晕，可是又不想休息，忍着说：“我没事的，大家都去忙吧。”其实她性格本来就很倔强，多数人都拿她没办法，包括家人朋友。结果晚上却是吐得昏天黑地，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只是干呕，一张脸惨白惨白。他从摄影棚回来，气得要命，却不敢骂她，只好抱着她慢慢哄着：“惟惟，去医院好不好。”她摇摇头：“打针很痛的。”他耐心说服她：“不打针，吃药，我们就吃药好不好。”她模模糊糊里看见他，灯光仿佛很暗，映着那焦急忧心，眉头紧紧皱着，抱着她的力道却是极其温柔的。
　　仿佛她是他手心的明珠，稍微用力一点都怕捏碎了。
　　可是到现在不过是淡淡一句：很多事情，我是转眼就会忘记的。曾经那样爱她，如珠如宝地放在心里，当作最珍贵的东西，原来也和很多事情是一样的，可以转眼忘记的。
　　她说过：“请你忘了我。”一字一顿，铿锵决绝，毫无留恋，她当时亦是那样想，忘了我，真的真的请你忘了我，可是当他真的这样做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