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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震撼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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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因为赵家溺毙孩子的事、以及忽然得知的西川“行宫”之事,让曲宁将他做的那个关于苏洵和傅惜之的梦暂时抛诸了脑后。
等到二人开始赶路时,西川官道上的风很大,呼啸着从马匹两侧吹过。
曲宁的思绪随着风声放空,然后就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梦。
以及那个他与傅惜之相拥着的夜晚。
西川郊外的荒原上夜幕低垂,傅惜之和曲宁简单安营扎寨,星星仿佛一个个就坠落在头顶。
说来曲宁现在也不太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和傅惜之之间的关系。
要说是君臣吧……好像有点怪异,他们做了太多不该君臣做的事情。
但要说有点别的什么……那更是不可能。
曲宁靠在一棵大树底下,傅惜之则在他前方不远处生火。两只手夹着一根木枝,在底下粗一些的枯枝上钻了几下,好似没费什么力气,那木头就冒出几点火星,起了白烟。
“在想什么?”
傅惜之生了好了火,见曲宁对着火堆一脸若有所思,问道。
“呃……没什么。”曲宁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咳嗽。
若放在平时,傅惜之是暗戳戳地很乐意看曲宁吃哑巴亏的,少不得要阴阳怪气两句。
但今天的傅惜之也十分沉默,蹲在地上拿木头不住拨弄他那破火。
直到曲宁看不下去:“陛下,您再拨下去火就要灭了。”
所幸,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破了二人之间怪异的氛围。
猫爪和狼头二人一左一右出现在傅惜之和曲宁两侧,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大喇喇往地上一扔。
左边的猫爪扔下了两只负鼠,右边的狼头则哗啦啦扔下一堆黑压压的东西。
他恰好就站在曲宁身边,待曲宁定睛一看他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各种各样、有翅膀的没翅膀的、肥硕的蠕动的——大虫子。
“……这什么玩意儿?”傅惜之道。
“虫子啊!哎,陛下你可别小看虫子,拿火烤烤香着呢!”
“……”
狼头见傅惜之沉默地盯着那些还在拼命扭动挣扎的虫子,挠挠后脑勺:“这附近是真难找野味,都快被饥民打光了。本来好不容易猎到一只野兔的,但附近逃亡的流民太多了,有一家的小孩已经饿到不行了……我瞧着可怜……就……就让给他们了……呃……”
一边的猫爪翻了个白眼:“举国上下,要饿死的流民多了去了,你能每个都照顾到么?我竟一时分不清你的职业到底是暗卫还是菩萨了。”
狼头自知理亏,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傅惜之却没有责怪他失职还拿这些破虫子来恶心自己,盯着那一地的虫子沉默半晌,大约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随后扔给猫爪和狼头一人几根木枝。
“串起来,烤。”
两人立马忙不迭流水线作业起来。
傅惜之闲着没事做,目光在曲宁周围梭巡了一圈,盯着他旁边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走了过来。
然而他却没有坐在曲宁身侧,而是在离曲宁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盘腿坐下了。
两人中间隔了一道宽广的楚河汉界,几乎能遛马。
曲宁:“……”
他抬头无辜地望天,那边,傅惜之低头无聊地看地。
最近他们二人似乎总是陷于这种奇怪的氛围当中。
夜空很美,星河闪烁,像银色的、镶嵌满了宝石的玉带,从一行人的头顶上洋洋洒洒地飘荡过去。
火堆处因炙烤野味发出滋滋的声响,偶尔噼啪迸溅出火星子,很快,食物烤熟的焦香气就混合着动物油脂的气息向鼻腔钻来。
曲宁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噜”叫了起来。
声音在空寂的荒野中太过明显,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却听那边傅惜之扬声问:“烤好了没?”
“好了好了好了!”狼头第一个蹦跶起来,手里抓着那只最肥的负鼠,献宝一般拿到傅惜之鼻子底下,“陛下陛下,快尝尝属下的手艺!”
那长木枝几乎就要戳到傅惜之的鼻子了,后者十分嫌弃地把后背仰出了将近九十度。
傅惜之接过木枝,然后在狼头期待的眼神中……将那只肥硕的负鼠递给了曲宁。
“吃。”
曲宁:“?”
他张了张嘴,想说陛下您才是皇帝,臣算老几,但傅惜之那只置于他身前的手格外坚定不移,大有曲宁不吃就亲自塞他嘴里的架势。
曲宁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木枝。
狼头大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约是不理解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傅惜之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还关爱上臣子了?
“看什么?”傅惜之道,“你继续去烤,朕还没吃呢。”
于是狼头带着一脑袋问号回到了火堆边,叽叽喳喳地跟始终目不斜视的猫爪分享了他刚刚的所见所闻。
“……”猫爪踹了他一脚,“烤你的虫子,不该你管的别管。”
曲宁和傅惜之双双沉默着吃着他们的晚餐,虽然快入夏了,西川的夜晚还是很冷。这一路他们行进途中一直有众多的流民,即便是夜晚也有流民在赶路。
又一行流民浩浩荡荡从官道上走过,其中有两个老人似乎坚持不住了,倒在地上,那群人窸窸窣窣商量了一会儿,警惕地朝曲宁这一行人瞥了一眼。
见曲宁等人颇为悠哉地吃着自己的烤虫子,没有要管他们闲事的意思,这伙人便手起刀落,用匕首割断了两个老人的脖子。
鲜血迸溅出来,大人们指挥队伍里饿得饥肠辘辘的孩子,去吮饮自老人脖颈处流出的血。
如果说在刚上路的时候,曲宁还会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反胃难受,如今的他已经能处变不惊地移开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啃自己的虫子了。
是的,这样的事情,这一路他们已经见到太多了。
梅园镇的人虽生活贫瘠,但尚且能勉强守着一方土地过活,可这些流民不一样。
老百姓如果还有一口饱饭能吃,想必都不会选择背井离乡。
曲宁想起刚来到这片荒原时,在官道口头的驿站听到的话。
“这片地方原本不是荒原,草木还挺茂盛的,还长了不少野菜野菜,但流民太多,野菜挖完了,饿极了什么草皮树皮都啃,慢慢就秃成这样了。”
野菜吃完啃树皮草皮,树皮草皮再啃完,哪怕吃土块填饱肚子也行。
但归根结底所谓吃土填饱肚子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等到实在逼急了,先是向死人的尸体下手;若是连尸体都被分食殆尽,那么活人,也不是不能杀了后大快朵颐。
“当然,好好的活人一般也不会杀的,杀的那都是老人或者幼童——他们反正也是撑不到终点的。能变成儿女或父母的养分,支撑他们把这段路走完,也算是死得其所。”
傅惜之和曲宁听完这段话后在原地静默了许久。
同类相残,易子而食。
曲宁曾经只在史书上看过这样的段落,即便是在浩如烟海的历史长河中,把老百姓逼到如此地步地乱世也并不常见。
而这样的乱世,就出现在了傅惜之的治下。
曲宁轻声道:“陛下,从您离开燮京到现在,也有近一月了吧。”
“嗯。”
“但似乎……”
傅惜之勾起嘴角,冷笑:“似乎一直到现在,京城也没有传来半丝皇帝失踪的消息,更没有人回应朕和姬襄的求援。”
“陛下以为——”
傅惜之冷哼:“怕是有人已经欢天喜地地鸠占鹊巢了。”
曲宁点头。
蛛丝漫漫,他似乎已然隐约看到了一点通往蛛网中心的端倪。
“这些流民似乎都在向同一个方向行进。”曲宁道。
“跟我们是一个方向,全都在往那个劳什子‘行宫’去。”傅惜之道,“梅园镇的居民有的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尚且能撑住不至于饿死,自然不愿所有男丁都被征去做徭役。但对于已经一无所有的饥民来说,哪怕是去做重徭役,起码还能混口饭吃。”
又赶了三日的路,周围的流民越汇聚越多,高大的朱红城门巍峨立于眼前。
城门口排了长队,官兵在逐一排查进城的人,稍有异样的,就被押在一旁等待审问。
曲宁和傅惜之对看一眼,默默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忽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间或传来马屁的嘶鸣。
在门口排队的流民都禁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正疾行而来,顶棚上盖着金色镶边的帘布,侧边雕花窗镶嵌的玛瑙熠熠生辉。
这样奢侈的马车,即便在燮京城都十分罕见,莫不要说是在并不富裕的西川镇了。
官兵们当然也看到了马车,立马开始赶人:“都给我让开,往两边让!听到没有?让让!天子驾到了,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跪下恭迎陛下!”
于是人流分成两股,大家如波浪般相继跪伏在地。
只剩下对末的傅惜之和曲宁,像两根直愣愣的大葱般矗在原地。
曲宁混乱了。
陛下?
天子?
那谁来告诉他,站在他旁边的这棵大葱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震撼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