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燕，百姓家》线下稻草人

5、天上掉下一个“大表哥”

　　小高老师应该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果然两点的时候高老师来电话通知小美可以出发了，约定好在校门口等。于是小美赶紧收拾东西跟欢欢打了招呼后，就往校门口赶。等到气喘吁吁的时候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高老师正在跟校门口门卫聊天，看到小美赶过来，赶紧跟门卫大爷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就招呼小美上车，小美却在车门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坐在前排还是后座，等看到高老师拍着前排的座位催促，小美才拉开车门坐进去。

　　“刚才你怎么不进来？”高老师一边开车一边疑惑得问。

　　小美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是该坐前排还是后座？”小美解释道。

　　“当然是前排，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高老师不解得问：“前排和后座有什么讲究吗？”

　　“网上说前排副驾驶座又叫‘女朋友’专座，碰到男士开车，女士搭车的时候就得小心些。”小美小声得解释。

　　“还有这讲究，那我回去问问我老婆，是不是有这要求。那后座呢，为什么你也纠结？”高老师看来对这话题还停敢兴趣的。

　　“搭车的时候坐后座不礼貌，好像把开车的当成司机一样，所以我左右为难，只能等老师明示。”小美歉意得笑了笑。

　　“对，有道理。不过老师今天就当司机一回，争取把你送回家事情顺利办完。”高老师车技还不错，对路也很熟，一边说话也不耽误他开车，左拐右拐很快就上了高架，车速明显快了起来。

　　“老师，需要我帮你导航吗？”小美还是问了一句。

　　“不用，我这有车载导航，我已经把你家地址输入进去了。你要是觉得闷，我开音乐，你喜欢听那个电台的？”高老师很自信得回绝了。

　　“啊，我都可以的，老师，你就按你平时的喜好来。”小美倒也希望能开点音乐，这样也能化解车内的沉闷和尴尬，作为一个新生，真的不知道如何跟第一天刚认识的指导员聊天。

　　“陈美禾，我们办公室老师在你走之后聊起你，说你是我们学校高考状元，你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填报我们学校呀，按照今年高考录取分数，你这分数都可以报考复旦交大了。”

　　“我想做一个老师，我奶奶是一个老师，我父亲也是一个老师，我想我的血液里就流着老师的基因，所以我报考了师范学院。”

　　“那你也可以报考更好的师范学院，比如北京师范学院，那也是响当当的。”

　　“那时奶奶还没有过世，我担心离开上海，不方便照顾我奶奶。”

　　“哦，前面左拐，对吧。看来你是个很孝顺的女孩，也是个有情怀的女孩，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的，因为你对教师这个职业充满了敬畏。”

　　“对，左拐，然后下一个路口右拐，我们这边马路比较窄，有的还是单行道，不是很好开车的，我来给你指路。谢谢老师对我的夸奖和肯定，我奶奶只有我一个至亲的人了，所以只能我来给她尽孝了，还是希望学校能允许我走读一段时间，等我奶奶顺利下葬了，我一定返校住宿。”

　　“你别担心，我今早跟我们主任反映了你的情况，虽然我们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但老师们商量下来还是可以给你网开一面。”高老师安慰道。

　　“前面是弄堂，车子很难开出去，老师，你还是停在这路边，安全些，只是需要交些停车费。”小美指着路边停车牌示意高老师。

　　“陈美禾，你这边是上海老建筑了吧，还蛮有老上海的味道的。”高老师一推开车门就感觉到一个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勾起了小时候到上海走亲戚的时候弄堂里家家户户在弄堂里生炉子做饭的记忆。

　　“反正一直喊着拆，但喊到现在也没有拆，估计成本太高了，这边离市区近，生活很方便，就是人多了些，也挤得很。这是我奶奶的老房子，很多老邻居都搬出去把房子租出去了，人口杂了些。政府一看不拆迁，就对这里环境改造了一下，租金一提高，租房子的人就少了，所以这几年好多了，还有不少外国人租在这里。”小美一边跟高老师示意哪里有坑需要小心，一边示意哪里有房客们搭的晾衣架，小心低头，还不忘跟弄堂里邻居打招呼。

　　等到小美领着高老师赶到居委会，时间刚过下午三点，小美一路阿姨，爷叔叫下来，给大家介绍高老师此来的目的，就问高老师自己是该避嫌离开还是一起呆着，高老师考虑到问一些问题会勾起小美不愉快的记忆，所以还是委婉得表示小美可以先回家，待会儿老师再上门做个家访。

　　等小美走后，高老师跟居委会阿姨表明来意，阿姨很和善得表示证明没问题，一边开证明，一边跟高老师絮叨小美家情况。这一聊，高老师才了解到其实小美父亲也是他们这个学校毕业的，怪不得小美这么好的分数也要报考这所学校。可惜小美父亲在小美还没出生就因事故过世，小美从小由奶奶拉扯大，可以说这个弄堂里老人看着长大的。小美奶奶还不是上海人，据说是从北京过来的，但北京那边好像也没什么亲人了，因为不见老人家回去过，也不见有什么娘家人来。据说小美爷爷和奶奶都是知青，在北大荒认识的，小美爷爷成分不好，就被政府下放到北大荒那地方去了，估计小美奶奶家当年成分也不好，要不人不会下放到那个地方的。高老师年轻，可能不知道那个年代，有钱的人家反而遭罪，穷出身的反而腰杆子硬。后来□□结束，小美爷爷家平反，政府发还了一部分房产，他们家就搬到这里来住了，小美爷爷身体不好，好像是当年在北大荒受过伤，伤了元气，回来没几年就过世了。小美奶奶就守着儿子一个人过日子，热心人也给介绍过别人，都被小美奶奶回绝了。小美这长相就是随了她爸，她爸就是随了她奶奶，年轻时可是弄堂里小帅哥，个子又高，长相又好，还会文艺，弄堂里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倒贴都愿意嫁给他家，连居委会阿姨也是这位传说中小帅哥的迷妹，聊起小美父亲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意：“她奶奶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家庭出身肯定也不错，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修养，说实话，小美爷爷过世后不少男子都对她动过念想，托人打听介绍，都被小美奶奶拒绝了，就是到了老年了，也有不少没了老婆的老头子对小美奶奶有那种心思的，可见小美奶奶的魅力。小美这姑娘十岁左右被她亲身母亲接过去养了一阵，可这小姑娘念旧，一有空就往奶奶家住，后来索性就又搬回来了，可见跟母亲那边感情也不深，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也是，小孩子谁带大的就跟谁亲，所以小孩子一定要父母自己带。后来老人家身体不好，住了有一阵子医院，都是小姑娘一个人学校，医院，家里几头跑，还要准备高考，还能考这么好的分数，我们自家的孩子什么也不让干，只要读书就好，却怎么也考不到高分，唉，这都是前世修来的，阿拉也羡慕不来。后来老太太听到小姑娘高考分数后，心满意足得闭了眼，小姑娘却忍着伤心操办完老人的丧事，坚强着呢，将来肯定能成大事。来，老师，你看，证明这样写可以吗？”

　　“可以的，麻烦再盖个章我就可以交差了。”高老师起身表示谢意。

　　“现在强调要人性化管理，人性化办事，所以，这个证明我代表居委会出具，情况绝对属实。再说了，小美真是个好姑娘，长得不但好看，做事也能干，也一点也不娇气。要不是我生的也是女儿，要是儿子，我就把这小姑娘讨来做儿媳妇。”居委会阿姨真的是资深阿姨，对所管辖地区每家每户情况了解得都很清楚。

　　“谢谢王主任，那我这边还要去陈美禾家做个家访，就不打扰了，谢谢。”高老师看到事情办完，赶紧告辞，他还想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家，今天是跟老婆上丈母娘家日子，可不能迟到了。

　　除了居委会大门，三拐两拐，穿过热闹的一段弄堂，来到这个弄堂最深处是一个僻静的小院，院子不大，还有一个亭子间，种满了各种花草，有高贵的兰花，也有很接地气的凤仙花，开满了整个角落。开门的是小美，屋子里却还站着另外一个年轻人，背对着门口在看挂在墙上老太太的遗照，穿着很正式的黑色西服，这样热的天气还系着领带，很有气势的样子，看到高老师却并没有立即转身，而是慢慢欣赏完那些照片后才慢慢转身，通身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势，让小高老师既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感，又有一种莫名的反感。

　　小美看着高老师迷惑的神情，赶紧解释：“高老师，这位是我奶奶哥哥家的孙子，听到奶奶过世的消息，代表老人家过来探望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按辈分应该是我大表哥。大表哥，这是我大学指导员，今天过来家访的。”

　　“哦，是这样的，你不是说你奶奶家没什么亲人了，所以才要申请走读尽孝心的？”高老师疑惑得问。

　　“高老师，是这样的，其实我也是不知道有这门亲戚的，我奶奶生前也没告诉过我。只是前段时间要给奶奶开死亡证明的时候才发现奶奶户口就没在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迁回北京去了，我跟那边居委会申请证明的时候才知道我奶奶还有亲人在世，我觉得应该告知一声，所以那边才派大表哥过来了，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小美有些不好意思得说。

　　“你也别多心，我也就顺口问一句。证明居委会给开好了，情况我也都了解了，你的申请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住安不安全？我看这边人员还是蛮复杂的。”高老师环视了一圈问。

　　“这个老师你不用担心，隔壁王大爷跟我奶奶是老同事，奶奶生前就把我托付给他，我有事一叫就可以的。”小美指着隔壁说。

　　“哦，那就好，那是老师多心了。这样，我给你奶奶上柱香就走了，明天早点到学校，既然申请走读了，就尽量不要迟到，别给同学们说三道四。”高老师还有些不放心得叮嘱道。

　　“我知道了，谢谢高老师，我晓得的，一定不给老师添麻烦。”小美很乖得回答。

　　全程那位大表哥没置一词，只是在小美介绍的时候给高老师点了一下头示意，高老师告辞离开也没有起身相送，以致于高老师在出门一刻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大表哥冷冷的眼神莫名让高老师背上起了一层寒意，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抖了抖身子才迈步离开。

　　小美关上门返身回屋，按照平时这个时候该是她做饭的时候，今天她没来得及去菜场，计划就着冰箱里的丝瓜毛豆做个菜，奶奶身前牙齿不好，但却爱吃豆子，小美每次买豆子的时候特地会拣嫩一点的豆子，一炒就糯的烧着吃，无论是烧冬瓜还是丝瓜，奶奶都很爱吃，如果再放些海米，那味道就更鲜美了。但因为在守孝期间，海米是不能放的。如果就这一个菜招待客人，是很不礼貌的，小美思量着是否到街口熟食店里买些凉菜来，那家店面是上海老牌熟食店，干净卫生，味道也很正宗，尤其是那道熏鱼，是奶奶生前的最爱。于是小美鼓起勇气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男子说：“大表哥，你看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也不知道你来，也没准备什么，要不你坐着，我到外面买点凉菜。”

　　这句话终于化解了这位从天而降的表哥的冰山脸，他似是恍然大悟般醒转，用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嗓音略微沙哑阻止小美：“那个，我能不能不叫你表妹，突然很不习惯蹦出这么大的一个表妹来，我们自家人不用客气，今天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这个做表哥的应该请你的。”

　　“表哥，那个你可以叫我小美，家里人都这么叫我来着，街坊邻居也是这么叫我的，也显得亲切。我一直不知道奶奶有这么一门亲戚，奶奶也从没有跟我提过。我也是因为奶奶过世办死亡证明才知道奶奶的户口不在上海，在北京老宅那边，等通知你们已经晚了。我们这边老人死后有守孝100天的规矩，得给老人每天端饭，所以我不能出去吃饭，得在家给奶奶做饭，陪奶奶吃饭。今天老师来家访也是因为我申请走读的原因，来了解情况的。表哥跟我第一次见面，难免不熟，要不我叫上隔壁王大爷家孙子来陪你一起吃饭，我再出门买些熟菜给你们下酒。”小美说完转身就要叫人。

　　“表……小美，不用这样麻烦了，我自己解决。今天我是代表全家来给过世的小姑奶奶磕个头，敬个香。小姑奶奶过往可能跟家里有些不开心，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来时家里人叮嘱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提，我们会尽量满足。小姑奶奶这一支就剩你一人了，家里我们这一辈的都是男孩，知道还有个女孩大家伙都很高兴，想早点见到你，说是过年叫你回老宅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说完又往桌上放了一张卡：“这是家里人的一点心意，也是老宅的规矩，老人过世都有一份安葬费。还有就是你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会按时打入这张卡，这是你应得得，你也不要推辞，密码是六个1。”

　　说完这个表哥不等小美反应就迈开大长腿往门口走去，小美呆呆得拿着卡有些反应不过来，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奶奶在退休了之后悄无声息得把户口迁回了北京老宅。小美知道奶奶出身肯定不凡，她的言谈举止预示着她的修养，这不是靠装能装出来的，但奶奶为什么在活着的时候跟老宅那边老死不相往来，个中原因小美虽有好奇却懂事得不去相问，那里肯定挟裹着奶奶不愿提起的过往。就这么个恍惚的当口，那个远道而来的表哥已经消失在门口，小美赶紧往前赶，在弄堂口看到表哥正拿着电话打，西服外套已经脱下，松松得挎在手臂上。一路喘着气追过去，才知道他在通知司机来接他。

　　“表哥，这张卡请你收回去，我这边够用的，再说老宅那边也没有来，所以也不用随礼。”小美赶紧把卡像烫手山芋一样推给表哥。

　　“要还你还给爷爷去，这是爷爷给的，不是我给的，我说了不算。我要是拿回去，爷爷也会责怪我的，觉得我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事到此为止，我接个电话。”表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牛子，你在哪里嗨皮呢，哥们我刚到上海，赶紧过来接驾吧。”然后就冲着小美做了了拜拜的手势，潇洒得走了。

　　“这谁呀？”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男声。把小美吓了一跳。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不兴你这么吓人的。”小美扬出锤人的手势：“我奶奶哥哥的孙子，我得叫他表哥。帅吧。”

　　“你什么眼神，这一看就是个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心狠手辣这辈，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哥们我看得多了，这类人呀，妹妹听哥哥一句话，能有多远就离多远，不是你这类纯洁小妹妹能消受的。”身后男声悠悠得冒出了这一句。

　　“你不在家陪着王爷爷跑出来看什么热闹？”小美回头责问。

　　“我这不是得出门赚银子去，谁叫哥哥我命苦，没办法，这年头艺术不值钱，我这个艺术家得落入凡尘养家糊口去。”男声朝小美朝背着的吉他努了努嘴。

　　“王爷爷没骂你？”小美狡黠得朝男子眨了眨眼，“爷爷要是知道你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得家法伺候。”

　　“什么叫乌烟瘴气，那是正儿八经的歌吧，哥哥我人气还是很高的，今天又新签了一个酒吧，给的钱比上一家高，如果驻场唱带来盈利，还给分红。妈的，哥哥我那天发达了，一定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酒吧，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到时第一个请妹妹来开场，妹妹你就请好吧。”男子冲小美扬了个臭美的飞吻，嬉笑着走了。

　　“你做你的大头梦吧，整天搞得酒气熏天满身烟味回来，别又让王爷爷骂你，我都给吵醒好几回了。”小美笑着看男子走远，然后再看了看手中的卡，对着空气使劲扇了几下，沮丧得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