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变gl》洛墨LM

11、第 11 章

　　“夫人，你不舒服？”
　　晴川握住波琳娜一只冰凉汗湿的手，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惧怕什么，便循着视线望去，看到了地上的那些白色粉末。

　　波琳娜以手扶额，靠在晴川身上，仿佛心悸无力似的闭了闭眼。

　　“我送你去医院！”
　　晴川扶着波琳娜要往大门的方向走。

　　“不！……”
　　波琳娜却拽住晴川，低低道：“今天是提货的最后期限，我们必须先把货提走，否则这些日本人会耍赖的。”

　　“可是……”晴川看看东边仓库前已经重又排成长龙的人群，犹豫道：“你能坚持吗？”

　　“老毛病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波琳娜努力做着深呼吸，似乎要以此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这里恐怕要等很久，不如你先回车里歇会儿，我留下排队。”
　　晴川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却忽然看到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你的同伴似乎生病了？……”
　　一个好心的中国男人在询问晴川后，不但和她换了位置，还帮忙把货运出来，装到车上。

　　晴川和波琳娜再三向中国男人表示谢意后，离开了山口商社。

　　凉爽清新的江风从车窗吹进车内，波琳娜的金色卷发随风飘动。

　　“去医院的路怎么走？”晴川问。
　　波琳娜对着窗外长长呼了一口气：“不用去医院，离开这里我就觉得好多了。”

　　“您那会儿说……老毛病？……您经常这样吗？”
　　晴川看了眼波琳娜，她的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确实不像刚才那样惨白了。

　　“是的！……波琳娜露出苦笑：“一看到那些东西，我就控制不住的害怕。”

　　“您说的是毒品吗？”晴川说出心中所想。

　　波琳娜点点头，道：“山口商社那一大车的货，不知又要毒害多少人！”

　　晴川不禁蹙起眉头：“据我所知，日本是禁止毒品买卖和国民吸毒的。”

　　“可这里不是日本，被毒害的也不是日本国民。”波琳娜讥讽道：“这里的毒品贸易是受日本人保护的。为了获利，他们已经把满洲变成了毒品的世界！”

　　晴川顿了下：“那……毒品的危害真的很大吗？我只知道它会使人上瘾……”

　　波琳娜没有回答。她望着车窗外怔怔出神，似乎思绪已经随着奔流不息的松花江水远远而去。

　　晴川也没再追问，只是静静的开车。

　　“知道我去世的丈夫是怎么死的吗？……”
　　片刻后，波琳娜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发，对晴川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他叫伊万诺夫斯基，曾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的白俄军官。由此你可以知道，那必然是个暴躁残忍的家伙！
　　那时在俄国，他凭借着手里的枪和权力，搜刮了大量钱财，做了许多令人切齿的坏事。包括我，也是在他的威逼压迫下才无奈嫁给他的。但无论怎样，他那时还算是个人，对我也很不错。尤其是流亡到哈尔滨后，他更是收敛了许多。也就是那时，我终于怀上了他的孩子。他很高兴，加倍的对我好，我也认命自己注定是要和他共度此生了。
　　可好景不长，自从他在别人的怂恿下沾上毒品，一切就变了。我们开始不断的争吵。在一次争吵中，毒瘾发作的他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我流产了！事后，他跪下向我忏悔，发誓再也不吸毒了。我相信了他，但却没法不恨他！因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可没几天，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又开始吸毒，而且变本加厉！后来，他的毒瘾越来越大，为了吸毒，他几乎花光了所有钱财，还变卖了商铺房产，最后将我们唯一的住所也改建出咖啡馆，要我出面挣钱供他吸毒。如果我对他稍加劝阻，他就直接拳脚相向。有几次吸毒后，他完全失去理智，甚至将我打的半死，送进了医院。
　　毒品已经把他变成了彻头彻底的疯子！恶魔！从此，我就对他，对那些白色粉末有了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后来他过量吸食导致了意外死亡，早晚有一天我不是死在他的拳脚下，就是身无分文的流落街头。”

　　波琳娜的叙述很平静，但某些轻微颤抖的尾音还是能让人想象她心中对那些痛苦往事的惧怕。晴川至此也明白了她提起丈夫的死为什么没有悲伤，因为那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种解脱啊！

　　“夫人，你的苦难已经结束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晴川将车在路边停下，伸出手去紧紧握了握波琳娜的手，希望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慰藉。

　　“我没事的！……”波琳娜微笑着在晴川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人活在世界上，都是不容易的，谁会没有些苦难呢？你虽然年轻，但我相信你也是个经历过苦难的人，或许你的苦难比我还深重，因为你的眼睛里总是透着忧郁，你的身上有着与你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但你不也一样在坚强努力的生活吗？所以不用担心，我是个和你一样坚强的人！”

　　晴川的心猛的揪了一下，她被波琳娜的坚强豁达触动了。

　　“我确实经历过苦难！……”晴川声音艰涩道：“但我想，可能您才是真正坚强的人！而我并不是！我曾无数次的愤恨！抱怨！为什么苦难偏偏落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自己的苦难没有尽头？很多时候我的内心都是迷茫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

　　“不！……”波琳娜摇摇头，道：“坚强是别人的评价，而不是自以为。就像你认为我坚强，其实我自己也没那么想。我觉得每一个能熬过苦难，努力生活的人都是不容易的！都是坚强的！……”

　　波琳娜顿了下，接着道：“其实，只要苦难的根源在，人的苦难就不会结束！不过是旧去新来罢了！”

　　“苦难的根源……？”晴川面带疑问看向波琳娜。

　　波琳娜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懂！只是有人告诉我，不平等的社会制度是人民苦难的根源，唯有推翻它，人民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因此就必须要革命！”

　　“这好像是共产主义的言论啊！”
　　晴川神情紧张道：“你可千万提醒他说话小心，如果被人举报，日本人会把他当共产党抓起来的。”

　　“放心吧！……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和别人随便乱说的。”
　　波琳娜没有疑心晴川的试探，而晴川也从这句话里判断波琳娜所说的“他”很有可能是个共产分子。

　　“如果是我说了这些话，你会去举报我吗？”波琳娜突然严肃的问。

　　晴川微怔了下，但很快就回答：“当然不会！”随后又加了一句：“绝对不会！”

　　“呵……”
　　波琳娜看着晴川笑了起来，那是一种信任的笑：“我知道你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个有良知的人！……而且日本人侵略了你们的国家，只要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就会比我们更痛恨他们！”

　　“嗯！我们走吧……”
　　晴川也笑了，但她的眼睛却借故开车转向了前方。

　　此时，对面恰好有汽车驶来，晴川看到了开车的宫崎和一束从后座窗帘缝隙里投来的沉静目光。

　　“课长，看来晴川那边很顺利……”
　　宫崎目视前方，从晴川的车辆旁驶过。他知道酒井美穗肯定也看到了刚才波琳娜对晴川露出的笑容。

　　酒井美穗微微勾了下唇角，道：“她这个人温润内敛，没有酒的浓烈张扬，也不似茶的清远幽深，她就像最简单平常的水，柔而纯净，不具攻击性，也没有复杂感，很容易让人对她卸下心防。这种人最适合做渗透潜伏任务！”

　　“那为什么不让她直接接近叶菲姆？而要从波琳娜入手呢？”宫崎说出自己的疑问。

　　酒井望着前方远处，声音沉稳道：“我们明知叶菲姆是苏联情报局的特工，却抓不住确凿证据，足见他有多么狡猾谨慎！晴川这样毫无经验的新手直接接触他，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怀疑，那我们后面的计划就无从谈起。所以还是先从波琳娜这里迂回接触比较保险。”

　　“您认为波琳娜已经在为苏联方面工作了？”

　　“不一定，但我觉得这是早晚的事。一对曾经的恋人多年后重逢，肯定会想不再分离，那他们的政治立场就要一致。”

　　“可您为什么不让我把这些已经知道的情报事先告诉晴川呢？”

　　“因为作为情报人员，她应该俱备自己独立观察，敏锐发现，精准分析情报的能力。如果她做不到，我就会把她换掉。而且作为一名新手，如果她一开始知道的越多，就越可能露出破绽。”

　　“课长，您真是思虑深远！……”
　　宫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令自己由衷倾佩的女上司，有些兴奋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以后肯定会有双重收获的！”

　　“但愿吧！……”
　　酒井神情如常，心中却也不免对自己筹謀的计划暗暗期待。
　　“我今晚的火车去新京，这里的事情你要盯住了。”酒井又叮嘱一句。
　　宫崎应了一声，车子右转驶入了特高课大门。

　　“咦，金荣升怎么来了？……”
　　宫崎一眼看到办公楼门前站着两个穿满警制服的人，其中一个年长的是哈尔滨道里区警署署长。

　　“是我让他来的。“
　　酒井道：”昨晚有个宪兵队的小队长死了，是道里区警署第一时间去的现场。”

　　“可宪兵队向来和我们不睦，我们干嘛要管他们的事？”

　　“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我只是要了解一些情况。”

　　两人说着，车子已经在办公楼前停下。

　　“酒井课长，早上接到您的电话我就立刻带人赶来了。”
　　金荣升迎上下车的酒井，肉乎乎的胖脸上堆满笑意，随后又指着身边虎头虎脑的年轻满警，介绍道：“这就是当时出警的警员高玉宝……”

　　高玉宝立刻冲酒井点头哈腰，一副谄媚讨好样。

　　酒井只瞥了他一眼，便对金荣升微一点头，道：“有劳金署长了，我们进去谈吧。”

　　大约半个小时，金荣升和高玉宝从楼里出来，上了自己的汽车。

　　“舅舅，我觉得这位酒井课长好像不相信我的话！她刚才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看的我心里直发毛……”高玉宝没有立即开车，而是摘下警帽，擦了擦头上的汗。

　　金荣升也摘下帽子扇扇风，道：“不相信咱们也必须和宪兵队说法一致，否则堂本队长可饶不了咱们！”

　　“可宪兵队什么要谎报横山的死因呢？”高玉宝面露疑惑。

　　“何止是宪兵队，那些日本军人个个都自诩是神勇无敌的天皇子民，要他们承认失败简直是奇耻大辱！之前有个叫贺本的宪兵巡逻时被一个俄国醉汉夺了枪，按在地上痛打一顿，头破臂折。结果报纸刊登出来，竟然写成了贺本见义勇为，和十几个手持棍棒扰乱社会治安的俄国青年党殊死搏斗，英勇抓获数人后不幸负伤。贺本后来还因此受到了嘉奖呢！”

　　“啊！居然有这种事！”高玉宝惊讶道。
　　金荣升点点头，接着道：“堂本是个好大喜功，最爱面子的人。横山又是和他一同入伍的同乡。如果要他对横山的死实话实说，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宪兵队，也是打他自己的脸嘛！”

　　“是啊！……”高玉宝嗤笑起来：“那个横山死前衣衫不整，裤子都松开了，想想也知道肯定是酒后没干好事才被人拍了砖头，最重要的是尸检发现他还吸毒……”

　　“所以就更不能实话实说了。你别看日本在满洲国大肆制毒，贩毒，搞毒品贸易。但他们却严禁自己人吸毒！尤其日本军人如果沾染毒品是会被严厉处罚的。”

　　“鬼子的心眼可真坏，他们这是专门坑害别人啊！”

　　“其实也不止害别人，他们自己内部也是派系林立，相互倾轧，像什么外务省，海军部，陆军部，南铁调查本部等等都是明争暗斗的……”

　　“哦，我明白了！……”高玉宝恍然道：“难怪这位酒井课长会关心横山的事呢，她是想抓宪兵队的把柄，落井下石啊！…

　　“不然你以为呢？……”金荣升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宪兵队和特高课向来不和，尤其特高课换了新课长后，更是势同水火。只是苦了咱们这些人在中间为难，两边都不能得罪啊！”

　　高玉宝嘿嘿一笑，道：“那咱们就装糊涂，和稀泥呗！”

　　金荣升抬手在高玉宝头上敲了下，笑骂道：“行啊，你小子跟了我几天就变聪明了！赶紧开车，快热死我了！”

　　“好嘞！……”
　　高玉宝答应一声，车子一溜烟跑出了特高课。

　　“课长，他们走了。”
　　站在窗前的宫崎收回望向楼下的视线，转过身来。

　　“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酒井将手里的朝日新闻扔在办公桌上，上面刊登着一则大致内容为“宪兵队横山雄一中尉昨晚孤身遭遇哈尔滨地下党街头袭击，横山凭着武士道的精神与敌人殊死搏斗，顽强杀敌十余人，最后英勇牺牲！”的消息。

　　宫崎摇头笑道：“这是又想效仿贺本的事啊！但也太夸张了！虽然警署和宪兵队说法一致，可据我所知，这个横山嗜酒好色，体胖如猪。他这样的要是能杀十几名地下党，那地下党早就被我们消灭了。”

　　酒井叹了口气：“可我们当局就喜欢这样自我吹嘘，夸大其词，甚至罔顾事实的报道！……”

　　“课长要是认为有问题，我私下去医院看看横山的尸体……”
　　宫崎敏锐捕捉到“罔顾事实”这个词。

　　“不！……”酒井打断宫崎，淡然道：“宪兵队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上报，肯定是做好了对应准备。而且横山这样的人也是死不足惜！我们根本没必要为他浪费精力。我现在更想了解一下夏梦的事。”

　　“夏梦？……”宫崎眉头微动：“课长说的是……白桦林之前的钢琴师？”

　　“对！你有对她做过详细调查吗？”

　　宫崎摇头：“当时我安排了几次针对她的投诉，想着她很快就会被波琳娜解雇，就没有对她多做调查，只知道她是半个月前去白桦林工作的。”

　　“半个月前……”酒井略做思索道：“叶菲姆和波琳娜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半个月前吧？”

　　“是的。”宫崎点头：“课长认为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从时间上说的确有可疑之处！……”酒井沉吟道：“而从行为上说，夏梦做为钢琴师，现在却宁愿做服务员也要留在白桦林，也很难说她没有什么企图。而且她……”

　　忽略偶然因素，能一击使人致命的女孩，在酒井看来应该绝非常人，所以她对夏梦产生了怀疑，但考虑到晴川她并没继续说出原因。不过，她相信聪敏的宫崎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