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未来》旷歌

3、（参） 很高兴见到您

　　嘴上说着“效率不高”，南雅和绿皮人手写速度却极快，不一会儿就记录了三页纸。
　　阿尔特娅固然好奇，但不至于伸长脖子去偷看。可托马斯忍不住，仗着自己比那绿皮人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墨水笔下的字迹。
　　这个扭来扭去又是点又是符号，还带着线条连笔的字体都是些什么啊？托马斯看不懂，却又不像千绪和皮特鲁敢直接提出自己的不解。
　　绿皮人似乎知道托马斯在偷看，橡胶一样的绿脑袋上，两根二十厘米长、同样充满橡胶质感的触须摇来摇去，刚好能够阻碍托马斯的视线。
　　对动态敏感的皮特鲁察觉到了绿皮人的触须动态，接连瞄了几眼那瘦长绿皮人的小眼睛和香肠嘴，动了几次嘴巴还是忍住没说话。
　　南雅其实看到了，但还是装作不知道，只管叫绿皮人看自己的记录：“珀利，你过来看一下。”
　　叫珀利的绿皮人晃着自己两根弹簧一样的橡皮触须凑到南雅跟前，认真地研究起两人的记录有何不同。
　　隔了一会儿，珀利小声问南雅：“真的没关系吗？ ”
　　“好好观察。”南雅声音严正。
　　“哦，好吧。”珀利歪头拨了一把自己脑袋上的触须，小豆子一样的眼睛看向休息室，莫名有点担忧。
　　……

　　一群研究员不知疲倦地熬到24小时的最后二十分钟，阿尔特娅如言通过终端，也就是她手里的八寸半透明屏幕面板，把陆覃思醒来时的初级采集数据传送到了南雅的终端账号下。
　　根据联合实验约定的数据共享义务，阿尔特娅也提供了GKD8实验组的观察记录。当然，南雅也大大方方将自己和珀利的两个硬壳笔记本贡献了出来。
　　终端扫描手写记录，执行翻译程序，却报错无法识别。
　　“这是哪种语言体系？全球综合翻译软件无法自动识别。”
　　面对阿尔特娅的疑问，南雅没主动回答，倒是珀利开口解释了：“准确来说，这可能不是一种语言体系。它来自ASA区荒地里挖出来的破旧书本，记录了丰富的手写速记符号。我和南雅对它做了简单的定义调整，应该不会被全球综合翻译软件收录。”
　　“那么，你们有没有配备专门的解读软件呢？”阿尔特娅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我们ZAZ2实验组人少，从研究所分配到的经费不多，这种定制化解读软件我们是没有的。”珀利思考了一会儿，又很真诚地问，“要不我念你们在终端记录吧？”

　　阿尔特娅的脸上露出一丝隐忍的愠怒——
　　虽然GKD8和ZAZ2两个实验组都隶属百科研究所，但每个实验小组为了紧握手里可得的评分、维护自己的实验成果不被窃取，各自形成了一套相对独立的记录逻辑体系，内容结构上差异很大。如果不使用研究所统一的报告模板，一个实验组想看另一个实验组的原始记录无异于在看无序的乱码。
　　阿尔特娅是专门准备了统一的报告模板，将自己试验组的原始数据快速整合后交了出去，她是没有想到南雅和珀利竟然如此小心眼，在这种事上耍花招。不仅使用了无法识别的字符增大识别难度，还不愿整合数据，只想张张嘴就过去了？

　　“珀利！”南雅发觉合作方脸色不好，连忙捂住了珀利的嘴。
　　珀利脑袋上的绿色橡胶触须像是受惊了一样不安地颤动了一阵，两粒豆豆眼竟然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还是个孩子，说话有点不过脑子。”南雅歉意笑着捂紧了珀利的嘴，在他脸上挤出了青蛙腮一样的两个绿色小鼓包，“他父系基因来自大脑发育迟缓的绿星人。”

　　哦，是那个声称因为母星资源衰竭要来占领地球抢资源，却因大脑发育迟缓，无法快速总结地球人千层套路，最后惨遭全方位同化，在没有形成种族交融之前就完全被收编进地球归化人的绿星人啊！
　　阿尔特娅四人不约而同地将恍然大悟的目光落到了珀利的身上，更是增添了一点疑惑：这种难以通过少数例子举一反三的绿星人后代到底是怎么当上研究员的？

　　“不过不要怀疑他的专业性，”南雅察觉另外四人逐渐变得轻视的目光，及时补充，“凡是经过他反复钻研的东西，被他记住了，就只有0.01%的遗忘率，复查历史数据的整合速度可以比终端更快。”
　　这样哦。四双眼睛渐渐变得同情，这种特质的归化人要形成完整的经验总结逻辑得把实验数据看几万次以上吧？再转到南雅身上时，几乎是同时猜测——
　　该不会他只是因为想偷懒，不想自己复查数据才把珀利拉进研究组的吧？

　　几人目光的变化并不影响南雅将记录信息转化成统一模板的速度。他借了阿尔特娅的终端就开始翻看两个笔记本上的手写速记符号，快速在模板上点选滑动，补充填写内容。
　　套模板的手艺之迅猛熟练，手臂在终端前都快晃成花了。就在实验结束的最后一秒，南雅完成了所有填写并点了保存。
　　递给阿尔特娅终端后，南雅迫不及待地看向托马斯：“时间到了，我要接走我的冷冻人了。”
　　托马斯下意识瞧眼阿尔特娅，见她低头检查填写内容后对自己点点头，这才拿起一旁储放的面罩，敲响了独立休息室的门。

　　许意正喋喋不休地和陆覃思说话，听见敲门声就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身后翻倒的凳子顿时发出声响。许意转头对陆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忙把凳子给扶起来，走出一步又看向陆覃思，声音轻巧又迅速，仿佛是有点害羞：
　　“陆先生，我很高兴能够见到您。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希望您别忘了……我。”
　　近乎直觉，陆覃思觉得她似乎想说的是别的内容。转瞬，还没活跃的思维就被托马斯玩笑似的声音打断。
　　“好了好了，友好相处的24小时结束了哦。许意这么可爱，陆你可不要太过留恋哦。”
　　许意伸脖子张望门外的南雅，瞧见托马斯手里的面罩，笑道：“才不会呢，我这么主动他都没什么反应。”
　　托马斯不置可否，举起自己手里的面罩。
　　许意立即明白，背过身闭上眼。面罩罩上头的一秒钟，隔绝了视线、减弱了听觉。
　　托马斯将许意带出休息室，关门的同时珀利主动上前接过了许意。

　　没人注意到，陆覃思渐渐低垂的头，一双眼睛慢慢眨动着，在某个瞬间突然多眨动了几次。
　　他左右两边的肩部肌肉有了奇怪的酥痒感，他无意识地动着手指想抓挠，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对自己警告：
　　不可以。
　　异常……陆覃思即使反应再慢，也意识到了。
　　他记住了那奇怪相处的24小时里，那超常亲密的耳语中一些稍显重复的句子。

　　“即使协议被发现也不可以表达任何确认的意思，那将对您不利。”
　　“阿尔法的研究员，根本就不是当初拟定协议的那群人，一定不要轻信。”
　　“如果他们以后给你东西吃，每次一定要不定量地剩饭！”
　　“GKD8实验组是实验至上主义，一旦发现机会就逃吧！”
　　“陆先生，我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带来原始同类刺激的联合社实验似乎有点成功的迹象，陆覃思的恢复状态好像开始往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只是他开始获取营养剂以外的食物后，对食物的需求一直处于不稳定波动中，让GKD8实验组的四个研究员无法准确测算他的食量。
　　“即使联合实验表明，陆对许意这种同类特征明显的异性具有一定关注度，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应激反应……但这不一定是聚居特性引发的。”千绪将自己的终端翻面给自己的组员看，点开监控录音录像。
　　每当许意拥抱陆覃思，或者靠近他亲密说话时，嘴里吐出的语言并不是旧时代使用率最高的通用语，就算把她细小的声音放大，模糊的话语里能听懂的也就是“你”“我”“人”“喜欢”之类的字眼，全球综合翻译软件也无法解读翻译这样的语言。
　　阿尔特娅还特地就这个问题联系了南雅。
　　南雅却根本不在乎这一点点的“小”问题：“就是些自得其乐的不明音调，许意有时自言自语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可能是种对自己的心理安抚。她每次这样之后都会表现地更活泼兴奋，能够完全的纾解压力。”
　　即使获得了解答，GKD8实验组依旧觉得这结论缺少样例支持，需要更多的语言实验才能下定论。但许意的管理权属于ZAZ2实验组，他们无权申请专项实验使用权，只能将这个问题暂时搁浅了。
　　阿尔特娅这个实验组一致认为，目前是要尽快将陆的状态恢复到最佳，以便展开下一步实验。

　　就在陆覃思的各项检测数据趋于最佳的某个晚上，他听见脑子里传来了一声清甜的女声机械音。
　　陌生的机械停顿感，稍显熟悉的女性音色。
　　那个声音说：“陆先生，我很高兴能够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