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未来》旷歌

2、（弐） 另一个冷冻人

　　“这是2177号冷冻人，EID：ASA00087D，登记姓名为‘许意’。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如果相处得不友好，我们会强制干预的哦！”
　　金发白皮的长脸托马斯推着一个女性走进了陆覃思住的独立休息室，他点按解锁了女性头上戴着的磨砂材质面罩，取下面罩就退了出去，还仔细关门上锁。
　　陆覃思瞧了那门一眼，清楚的知道那门无法从休息室内部打开。

　　“咦？你……”那名为许意的女性，声音有着意想不到的活力，音质清亮带甜，竟似年龄不大的样子。
　　陆覃思这才关注起面前的另一个冷冻人，问：“你认识我？”
　　即使迎上陆覃思审视的目光，许意也没有一点紧张和见外。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她的语调轻快。
　　许意身上穿着和陆覃思类似的病号服，浅蓝色的两件套，唯一的区别是胸口别了个小长条的银色牌子，黑色的字体写着“ASA00087D△”，ASA开头的编码后多了一个正三角。
　　她有着到耳垂的短发，身材略圆呼，圆圆的脸上有着圆眼睛、圆鼻头，眼部周围布满了浅褐色雀斑，皮肤倒是富含胶原蛋白，充满弹性质感。如果外貌能真实反映年龄，那么她应该还是比较年轻的。
　　晃着一头短发的许意凑到陆覃思面前左看右看，有些迟疑：“你看起来确实挺像的，是不是姓陆？”
　　“他们没告诉你？”陆覃思不着痕迹地退开，保持身体的距离，以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估量出许意大概有一米六五左右。
　　“说什么呀？南雅就说了个带我过来的是因为你有心理问题，严重阻碍了恢复剂的效果，让我过来开导你一下。虽然是老乡见老乡，但你的问题更多，所以重点是稳住你，让你能接受一点心理帮助——哎，你是不是姓陆啊？”许意说不了两句，又开始追问，声音却有意压低了不少。
　　陆覃思奇怪：“这很重要吗？”
　　“重要啊！”许意重重点头，声音却越来越小。
　　似乎是被许意感染了气氛，陆覃思的回答也减小了声音：“我确实姓陆。”
　　“啊，真的是您！”许意双眼放光，突然极为亲密地双手把住了陆覃思的肩膀，一边将他的身体拉低到自己唇边，一边有意无意地转动了小半个圈，背对着门的方向，以极低的声音在陆覃思耳边快速说话。
　　“您的协议内容他们还不知道吧？知道了就不会叫我来了。我的身份编码比您靠前，是比您早几年苏醒的。那时候对冷冻人的管制没有这么严苛，所以我多少还知道点其他信息，那个关键词是重点监测目标，不可以提及。您的协议虽然是我们的明灯，却是他们的免罪牌。
　　“一定要记住，即使被发现也不可以表达任何确认的意思，那将对您不利。他们一旦知道，就会肆无忌惮做他们想做的实验，毫无人道可言。阿尔法的研究员，根本就不是当初拟定协议的那群人，更没有继承他们的意志，一定不要轻信。”
　　许意说完，“啪”地在陆覃思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十分害羞的问：“你喜欢我吗？”连忙捂住自己的脸扭过头跑到墙角面壁躲起来。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覃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大脑处理的延迟让他有点跟不上自己的发现。
　　在“轻薄”陆覃思之后，许意变得羞答答的，眼睛闪闪发亮偷看陆覃思，像是偷偿到蜂蜜的小熊，快乐得简单而纯粹，没有丝毫卑劣之感。
　　可是陆覃思就像是失去了情感的开关，就算是疑惑地盯着许意，面上却没有一点情感波动的痕迹。
　　陆覃思甚至觉得，这超出了正常陌生人对话的逻辑，让他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才合适，下一句话就在嘴边，脑子却像是忘记了内容。他能理解许意的话，隐隐感觉得到她的用意，却始终无法将逻辑完整地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不正常。陆覃思心里明白，却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因果相关的结论。

　　许意和陆覃思的ASA区通用语冷冻人联合实验需要他们共处封闭的独立休息室24小时，供两个实验组的研究员观察，记录情绪变化。
　　即使两个人在突然的亲密后变得有些距离感，许意却总是关注着陆覃思。
　　许意比陆覃思早8年苏醒，已经在相对自由的时候见识到了实验组研究员的无情，多年的经验让她从中获取了一些规律性的总结，知道实验里有一部分自由空间，更知道实验里有一部分重点监控的敏感点。同时，她也知道，另外一些东西。

　　“你怎么不理我呀？”时间稍微一久，许意发觉陆覃思的反应缓慢且异常，微带刻意活泼地蹦到陆覃思面前。
　　双目相对，一双灵动，一双呆滞。
　　许意忍住皱眉头的冲动，像是撒娇一样将双手挂上了陆覃思的脖子，又一次拉低了他的头。
　　陆覃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拒绝，他本不应当任由陌生人如此亲密的。当额头碰触的一瞬间，陆覃思听见许意细小的声音快速说道：“如果他们以后给你东西吃，一定不要把东西吃完，每次一定要不定量地剩饭！”
　　许意说着，蹭了蹭陆覃思的额头，有些眷恋：“我好久没有看见旧时代的华夏人了，他们之前将会国语的亚洲留学生拉到我面前，非说能使用高通用率语言的就是本地旧人种。即使能够互相理解一起聊天，也不是真的同胞啊。真高兴，这次遇见的是你！我最最……的陆先生！”
　　最后那句话含混不清，陆覃思没有听清楚，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许意只是亲昵地和他碰碰头，虔诚而依恋。

　　“南雅，我有点好奇，你们拥有的这个女性冷冻人许意，一直都会这么主动接近异性冷冻人吗？”
　　大约一米四的千绪捧着自己半透明屏幕面板，站在专属的机械脚凳上，“哒、哒”点着面板，看着身旁赤脚站在地上比她现在的高度还高二十厘米的南雅，不满地撇嘴。
　　南雅的身体构造似乎不太稳定，整个身体都裹在一截一截圆筒状的医疗支撑器里，白体蓝边的支撑器外露着两只手臂和一双光脚，整张脸都罩在许意之前戴过的同款面罩里，朦朦胧胧看不清面容。而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绿皮人则是他所在实验组ZAZ2的研究员。
　　南雅若有所思地通过那单向可视的休息室墙壁看向许意，答非所问：“六年的合作，我一直觉得我越来越了解她，但好像还是不够了解。”
　　“合作？”猫脸皮特鲁哼笑一声，“你不如说说你那个冷冻人有没有持有的冷冻协议，适用于《通用法则》第几章？”他见南雅只是默默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并不答话，忍不住讽刺道，“少用以前的研究方式来给自己贴金，没有人会歌颂你那光辉的道德感，那些毫无效率的落后方式早就不适应现在的规定了！你早就该被剥夺实验权限，被举 ……”
　　托马斯震惊地看着皮特鲁，对他这只伪短毛黑猫有了新的认识。
　　“皮特鲁！”在六个研究员中最高的阿尔特娅呵斥了自己的组员，又对南雅道歉，“抱歉，南雅组长，是皮特鲁失礼了。这次实验能够一起合作，是我们的荣幸。作为失礼的补偿，我愿意代表我们实验组，无偿向你提供陆的初级采集数据，不需要交换。希望你不要介意这点小误会，也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以后的合作。”
　　“阿尔……”皮特鲁还想说什么，被阿尔特娅严肃的一眼制止了。
　　南雅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语气温和：“阿尔特娅组长客气了，如此珍贵的冷冻人初级采集数据我一定会珍惜的。”
　　阿尔特娅点点头：“等联合实验进行到最后二十分钟，我会通过终端将数据传给你。”
　　听到还要等二十多个小时再传数据，绿皮人、千绪、皮特鲁和托马斯都看向了阿尔特娅，顿时明白她说的不需要交换是假，要确保实验保质保时进行才是真。
　　同样作为组长的南雅根本不在意，说了“好”又开始观察休息室。
　　一旁的千绪一见状况平稳过度，在自己的面板上记录了几笔后，仍然不死心：“南雅组长，我仍然好奇，你们这个冷冻人对异性的亲和度一直都有这么高吗？”
　　面罩下的南雅面无表情，语气依旧和善：“千绪研究员，我们的联合实验项目好像只涉及本次实验的观察分析数据共享，似乎并没有交换独立实验数据的义务吧。”
　　即使南雅的语言带着几分不客气，千绪依旧没有退缩的意思：“如果单就本次观察分析、数据共享而言，你们似乎并没有认真记录？”她说着，目光转向南雅和绿皮人的空手。
　　“真不称职……”皮特鲁也看到了那两人的空手。
　　阿尔特娅挑眉看向南雅，等他解释。
　　唯独托马斯，他一副才注意到的惊讶模样，和自己的小组成员显得格格不入。

　　南雅不慌不忙从医疗支撑器腰部的储藏空间扯出两本纸张发黄的老式硬壳本，分了一本给自己的组员。两人一前一后地打开纸质笔记本，抽出笔槽里夹着的墨水笔，开始书写。
　　只听南雅慢悠悠道：“惭愧啊，正如皮特鲁研究员所说，我们落后的研究方式向来效率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