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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知己 ...


  •   叶修在一片黑暗中半梦半醒。
      心底余留一线对外界的警惕,他朦胧地感觉腰腹间的伤处沉痛,感知到雪停了,气温飞速下降,冻的他四肢僵硬,如坠冰窟;身躯像是被重重锁链铐向地底,然而意识宛如踩在目不可视的云端,飘飘忽忽,要随风飘荡到不知何处。
      忽然,干燥的温度燃起,一点冰凉的液体滑入唇缝,沁凉的感觉顺舌尖滋润喉管,叶修反射性舔了下唇,随即猛地呛咳几下,无所凭依的意识才一点一点回拢。

      他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是累,还有虚弱。
      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缠绕着强烈的倦怠感,小腿、腰间伤处隐隐作痛,他闷哼一声,把脸朝下埋了埋,鼻尖嗅到的不是昔日军帐被缛惯有的湿闷潮臭,也不是那股令人反胃的甜腻燃香,而是泥土腥气、叶将军迷糊地呆了一会,“呼”的清醒过来。

      他记得自己钻入山林,取道襄城,遭遇了狼群,险险脱身。
      以及--等下,那位要命的“静云公主”呢?!

      叶修腾地坐起,动作间带到腰腹伤处,霎时疼的龇牙咧嘴,他没费多少功夫,一睁眼就看到倚靠洞壁坐着的小家伙。
      “静云公主”仍是那副不言不语的安静模样,沉默地垂着眼,好像整个人三魂七魄早已逃离体内,留在这的只是空壳。
      面对这张精致木偶般的小脸,叶修倍感棘手,略一动身,却感觉有液体自发梢间流过。
      叶修抬手一摸,沾了一掌心冰凉湿润的水光,这才留意到发顶、肩头尚有残余未融的积雪,以及留有余温的火堆。
      火堆里能看见还没燃尽的干柴,新添的,叶修醒来前是谁加的柴火不言而喻。
      叶修不禁咧嘴一笑:“谢谢啦,小静云。”
      他伸出手,在孩子发顶上揉了揉,将小朋友的脑袋搓成了鸡窝。后者有一瞬僵硬,怔愣愣地似乎有些不适应,随即恢复原样,没有任何动静,不晓得是接受了道谢还是拒绝。
      叶修顺势探了下小孩额上的温度,热度消退不少,应无大碍,不禁心下微松。
      而叶修抬起手时,感觉怀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困惑地探手一捞,拎出一只蔫了吧唧的小团子。

      那时突然从树梢蹦下来救了小公主的幼猫,被叶修随手塞怀里拎走,这一路波折中让叶修忘记了,气若游丝的小猫竟顽强地活了下来。在溪里过水又在叶修怀里滚了几圈,原先灰蒙蒙的毛皮反而干净不少,雪白的毛皮上有灰色环状的奇特斑纹。
      叶修察觉小猫崽后腿处有一道半愈合的血口,应是在遭遇狼群前就受的伤。被人翻来弄去的小猫气息奄奄地叫了一声,叫声嘶哑,覆又阖眼。
      暖呼呼的幼猫被他遗忘了,但终归是充当了叶修大半宿的怀炉。
      “也谢谢你,小家伙。”叶修一视同仁,食指在幼猫的脑袋瓜上搓揉两下,顺手替小猫处理了伤势,随即将昏睡的幼猫搁在孩子旁边,那是山洞里最干燥温暖的地方。

      叶修摊开手掌,再次打量那块清亮如水,宛如冰晶雕琢而成的长命锁。
      随着长命锁映入眼底,出于本能,一时各种纷乱复杂的权势对立、党派纠纷、后宫倾轧、前后帝位之争、改朝换代之类一个比一个棘手的问题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直闹的他脑仁发疼,叶修按着鼓胀的太阳穴,歪着脑袋,很是苦恼地考量着眼前的孩子。
      带着先帝遗女--或着该改口为前朝王女,和带着前朝先帝嫡长子,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至今五、六年前,他尚在边关拿着一杆破矛,混在那堆楞头青同袍里一窝蜂与西戎打做一团,闲暇就交交笔友时,曾听闻一惊天噩耗。
      与刚刚被踹下龙椅的文宪帝不同,他的兄长文康帝在位期间,舜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唯一可惜的就是周姓子嗣艰难,那年约莫春节期间,皇后怀胎了,那是文康帝即位十数年来第一个孩子,举国欢腾。然而,皇后体弱难产,纵使倾全太医院之力,母子仍不幸离世。
      边关消息一向慢,叶修又有数不尽的事要忙,他是在得知‘小皇子没了’这件事的同时,才知道原来皇上有了孩子。
      隔年,唯一可说是喜讯的,就是容贵妃怀孕,之后顺利生下皇长女静云小公主。
      话又说回来,这真的是他的长命锁?也许情急间那奶嬷嬷弄错了嘛,他看那容贵妃,似乎很确定塞给他的就是静云公主。指不定奶嬷嬷给他这块长命锁,是变卖当盘缠用的。
      虽然刻着五爪龙的长命锁,估计哪家当铺没这个胆子收。

      话说回来,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静云公主,又是一道疑问。静云公主是死是活、是否被“周泽楷”李代桃僵……之间种种全是问题。

      那位贵妃可真是讨了个天大的人情。
      稍后得找机会问问这小孩。
      叶修左思右想,忽然感觉腿边有某物袭来,他看也不看就捞起却邪直刺而下,入肉感扎实,那条闪电般扑出的大蛇顿时被钉于矛下。
      叶修认出在长矛下剧烈挣扎的是条王锦蛇,攻击性强,奇臭无比,无毒……可食。
      叶修乐了,松活着僵硬的肩颈,抽起却邪,捏着蛇七寸大步走出洞外。
      “太好啦,今天有肉加餐!”叶修兴高采烈,“让你尝尝蛇肉烧烤。”
      这便是劫后余生的叶将军与“静云小公主”之间第二句话了。

      被捉住的蛇足有两尺长,叶修拎着蛇到溪边,以却邪三两下剥皮切段。蛇腹内有几只没消化完全的小鼠,估计是饿得狠了,打算趁冬眠前吃饱饭,瞧这俩无毛猴病恹恹的,才会暴起攻击。
      又称臭黄蟒的王锦蛇当真臭不可闻,叶修扭曲着脸处理好,洗净蛇肉,摘了些可食用的植物跟野果随意糊在蛇肉上遮遮味,忙活半天才把食材带回山洞边。
      折返间他观察环境,距山洞不远处地势平缓,有遭砍伐的树墩子和车轮倾轧痕迹,估计那片范围平时有人途经。
      已经接近襄城了。
      叶修重新升起火堆,拿却邪戳着蛇肉烤,沉甸甸的担忧总算放下一半。
      如今已是第九日上午,第十日要是没能把小家伙送到襄城,错过容贵妃的安排,这烫手山芋他还真不晓得扔哪,总不能往路边一放就跑吧。
      ──尽管这位,可能压根不是容贵妃以为的宝贝小公主。
      他把烤好的蛇肉连着解腥腻的酸枣递给小孩,对方还是那样,没有疑问地接过来就吃,这不是出于信任的举动,反倒有点无所谓生死的意味。
      这孩子被扔进狼群时他一直紧张关注着,在那头灰狼的尖锐利齿下,他大喊快跑时,小孩那瞬间的迟疑僵硬,叶修尽收眼底。

      叶修也拿了一份烤蛇肉,与他对坐着吃了起来。
      “静云公主?”叶修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
      “周?”
      “……周泽楷?”

      孩子深潭死水般的眼眸轻颤一下,小口吃着蛇肉的动作慢了半拍。

      瞧他对这名字有反应,叶修马上头痛起来,说声“失礼了”,就直接上手把小家伙身上脏旧的棉袄层层扒开,直到剩下那件藕粉色的儒裙。
      几岁大的孩子当然没什么曲线可言,平胸理所当然,无法判断男女。又是一声失礼,叶修小心翼翼捏开儒裙一角,目光一晃而过,随即在心底哀号连连。
      知获真相的叶修一口气差点没喘上,心累地捂着脸。
      “哎呦,周小静云,”他让对方看清自己手里的长命锁,其上的五爪龙亟欲冲天,“看来这是你的东西。”
      周泽楷不感兴趣,低头嚼着蛇肉。
      这孩子压根没想活了啊。
      叶修叹了口气,目光一晃,却瞥见周泽楷的衣摆似乎卡着什么,伸手拾起,竟是一枚足有叶修指长的狼牙。
      估计是那头凑巧把周泽楷撞下树干,直接甩到同伴之间的狼留下的。

      叶修将那枚狼牙夹在指间玩转,若有所思,接着拿到周泽楷眼前晃了晃。
      “你认得这个吗?”
      周泽楷这回总算有了动静,凝滞的目光移到那枚利齿上头。
      “这是狼的牙齿。”叶修说道,“是你奋力求生,并且成功之后,获得的第一件战利品。”
      周泽楷缓缓看向叶修。
      “坦白说吧,小静云。”叶修挑眉,抛着那枚狼牙,凝视对方,“你现在死了,我会很困扰。当时你也在场,晓得我带着你在山窝窝里东躲西藏的原因吧?半分出于为人臣子的本分与恻隐,剩下的,就如同容贵妃所言……”
      “因为我欠她一条狗命。”叶修笑了声。

      “话说的难听点,我不想知道后宫那群人闹了什么糟心事,让你年纪小小的就心存死志。”叶修毫不客气地说破周泽楷的心思,“也不好奇文康帝的皇长子为何被迫冒充成小公主,当然更说不了安慰人的漂亮话。”
      叶修望着他。
      “但至少,我不会撒谎骗你‘活下去肯定能碰上好事’。”
      周泽楷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眸微动,空洞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对方身上。

      黑发、黑眸、黑衣,一身玄黑的镇远将军其实不如名号给人的雄浑印象,本人瘦削高挑,乍看之下纤瘦如成天只懂得负手摇扇的公子哥,实则宛起的袖口下那双手臂线条流畅精实、一举一动皆是矫健俐落。
      连日奔波令他神色隐约流露疲惫,目光却依旧平稳镇定,黑曜石般光芒内敛,好似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击溃他的意志。

      叶修屈起一条腿,随兴地撩起衣摆,擦拭那枚带着干涸血渍的狼牙。
      “你的身份注定你不可能平凡无奇的过日子。今日活了下去,明日仍会遭遇各式各样足以夺命的险境、背叛、牺牲,还有远比死亡更让人恶心的事。”

      小白猫抖抖耳朵,也睁开了眼睛,两只小家伙就一起望着叶修。
      叶修停下动作,抬了抬眼。
      “你可以选择喜欢或讨厌自己的生活,选择逃避或面对,选择随波逐流或逆势而上,甚至选择丢掉这条命,都随你。没有人有权左右你。”
      “但是‘做出选择’这是生者才拥有的权力。”

      虽是三言两语,却出自真情实意。
      好歹叶修也带着周泽楷共同经历过生死,这回有他带孩子逃难,送到襄城后,不知又是何种情况。
      周泽楷没反应,只呆呆地望着他。
      叶修摇头,心道对个小孩说这些他能听懂吗?然而不管周泽楷如何理解这番话的重量,这十日内叶修想方设法都会留住他的小命。叶修想着,拿起置于一旁的却邪横在腿上。

      却邪通身漆黑如墨,矛头银亮如雪,乃极其罕见的万年寒铁,以常人难以想像的惊天技艺制成,是与斗神叶秋一同成名的神兵利器。
      矛身上装饰着以纯金揉造编织成的缨子,由几条红绳系于矛尖下,于火光中挥动却邪时,那几朵金穗般的缨子如同带出灿灿流光,煞是好看。
      叶修却觉得花俏:“咳,先声明,这装饰不是我的品味,是有个人拿文康帝赏赐的黄金整的。”
      他一边说着,手上灵活解下一条红绳。
      配合斗神之名,民间谣传这是浸了血的龙筋制成,叶修倒是满不在乎,他摸来一小块洗去油脂烤干的蛇皮,三两下串成了个其貌不扬的小蛇皮袋子,把那块意义重大的长命锁仔细裹起放入,顺手将那枚狼牙凿了个小孔,一并串到红绳上绑牢。
      他将这不伦不类的饰物挂到了周泽楷颈上,轻点周泽楷的胸口,忽然扬起灿烂的笑容:
      “至少,要死的话,也得尝过真正好吃的烤蛇肉再死嘛!”
      “我在边疆那会儿吃过的烤蛇肉,蛇肉浸过酱汁,用竹签戳成串放上烤架,炭火一燃,蛇肉里的油滋滋作响,混着酱料香气,最后刷配料,放些蒜末或孜然,嘶,人间美味。”
      叶修回忆着,舔了舔唇,慨然说道:“这条蛇都被我烤糊了,吃这个别说你,我都想死了。咱们赶紧下山,吃点人间食物吧。”

      叶修熄了火堆,开始清理痕迹,而周泽楷低下头,望着胸前的挂饰,不知想些什么。

      吃过东西后,叶修喂幼猫喝了点水,重新把毛团塞回怀里,便领着周泽楷慢慢下了山,不久看见了繁华的襄城。
      这回周泽楷是自己走的路,脚上穿着叶修取枯树藤削皮后临时织成的鞋,外观土气,但枯藤内芯柔软透气,踩起来比寻常布鞋舒适,暂时应付已经足够。
      进入襄城需要出示身份文书,或是缴纳一笔费用取得临时证明,无论哪项两人都有困难,叶修干脆沿着襄城外围观察,看准守备较为松散的平民居住区,光天化日下带着周泽楷翻墙入城。
      襄城不大不小,但好歹是天子脚下的范围,城墙高耸,一般毛头小贼若想翻墙逃出肯定落得摔断腿的下场。叶修倒是知道些门道,挟着周泽楷几步攀上了无处可下脚的光滑石壁,再藉着却邪轻巧地跃了进去。
      这一切他做的隐密,悄无声息,更是抓准了周围无人的空隙,没想到他才落地,就听见一道女声大吼:“喂!那边的!!”
      叶修心头一跳,暗自吃惊自己被人发现。
      难道这襄城卧虎藏龙?
      形迹鬼祟便是不打自招,他佯作未闻,整理好身上的长杉,又给周泽楷打理了下头发,镇定地带着周小静云往街上走去。果然那女声并不是喊他,是朝着街上几个打打闹闹的小孩。

      那几个小孩在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几人身上披着破麻布,拱着肩背双手乱晃,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喊些什么,总之不像人话。另一方讲究些,绑着红色小披风,头上顶着破了洞的铁锅,手持一根比他还高的木棍子,站姿笔直,很有点顶天立地、不怒自威的气势。
      还有一个大概是扮演狗腿子或手下,搓着手凑在红披风身旁,一开口便咬到舌:“尔、尔等……嘶!好痛!……不许笑!重来重来。”
      好像有点意思,叶修饶有兴致,多看了几眼。
      “尔等夷蛮番邦之人也敢犯我中原,你们知道这位是谁吗?不知道吧!你们若是知道,就绝不会来这里犯事,肯定是不知道才会来!你们别想假装知道,我一瞧就知道你不知道……”
      “别说啦!到底是谁?!”有一人佯怒。
      红披风上前一步,像模像样的一挥长棍,气盖山河:“我就是叶秋!”
      “救命呀!是斗神!!”扮演蛮子的那群小孩一脸惶恐,高声惊呼,在‘叶秋’一棍扫过后,全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斗神饶命!我们不敢了!”
      红披风:“哇哈哈哈哈!”
      叶修登时爬了一身疙瘩,“斗神?这扮的是老韩吧我去。”
      他拉着周泽楷快步离开,便听那道怒气冲冲的女声再度响起:“叫你们别玩了!要我说多少次!”

      一位姑娘气势汹汹地从铺子里冲出来,不顾老掌柜追在她后头喊“陈姑娘妳还没付钱呢……”,揪着几个熊孩子劈头就骂:“你们这般嬉闹,也不怕叶大将军生气?!”
      有小孩不服气,嘴硬道:“我们这是祭慰叶将军在天之灵,如果他泉下有知,也会高兴我们宣扬他事迹的!”
      叶修马上挪不动腿了,震惊无比地扭头过去:“嗯?泉下有知?”

      那姑娘没注意叶修,继续骂道:“叶秋将军胜过多少仗,救过多少人?!结果他生死未卜,就有你们这帮小毛头拿他昔日功绩笑闹。叶将军若有知,肯定勃然大怒!!还高兴宣扬呢?!”
      叶修:“咳,勃然大怒没有,就是一头雾水。”
      那位姑娘怒气冲冲,熊孩子们顿时四散,叽叽喳喳地跑走了。姑娘火冒三丈的神情一转头就成了哀戚难忍,比死了熟识还苍白几分,她瞥见站在一旁的叶修,恶声恶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就任那些小孩拿叶将军打闹,站在这看笑话?!”
      “不是不是。”叶修连忙摇头,“我之前都在山里,有些事不太清楚。他们刚才说叶将军在天之灵??叶秋死了吗?不是叶秋逃了、被追缉、生死不明了?”
      “一定是生死不明!”姑娘虎着脸,“只是一时没人找到重伤的叶将军而已!虽然京城那边传来叶将军的死讯……但肯定是这样。那可是斗神叶秋呢!怎么你不服气吗?!”
      “服气、服气。这真是晴天霹雳的消息。”叶修诚恳,配合地做出被雷打中的不可置信表情。

      瞧他的惊讶并非作伪,全然真心实意,这姑娘激动的情绪逐渐消退,慢慢红了眼圈。
      叶修小心提问:“很多人知道这消息?就是……叶秋那什么什么了?”
      “斗神他……”
      姑娘话还没答,才刚张口,泪水便不住滚落。
      叶修连忙翻遍全身上下,没找到帕子,只得将袖口朝姑娘递了递。那姑娘瞅见脏兮兮又是泥又是土的袖子便瞪了他一眼,自己擦了眼泪。
      “我们襄城人,受过斗神的恩惠,打死不愿信斗神会死于前几日的事……”姑娘语气低落。
      见她这种反应,加上城里几个熊孩子会说那种话,肯定是家中长辈曾提起,那么指不定街头巷尾全都在流传叶秋死了。叶修伸着脑袋左右看看,这头走来一位妇人身穿黑衣,那头一位肩扛锄头的老伯手臂上系着麻布,难不成并非家中有白事,而是全襄城在为他服丧?

      “啧啧,难怪没有追兵。早知如此就找辆马车来了。”叶修摸摸下巴。
      姑娘泪汪汪地抬头:“你说什么?”
      “和妳打听下,所有人都在传叶秋的死讯吗?这一听就是谣言吧?”叶修瞅着姑娘束起头发用的麻布,“叶秋还活着呢。”
      正在拭泪的姑娘两眼一亮,连连追问:“真的?你有消息?你说出了趟远门,难道是边关?!叶将军回边关去了吗?!”
      叶修款款一笑:“我就是叶秋……”
      这话与半炷香前路边熊孩子喊的一模一样。
      那姑娘立刻揍了他一顿。
      “小孩不懂事就罢了,你一个成年人还玩叶秋扮演啊!”
      叶修冷汗唰地流下,连连讨饶,姑娘勉强收手。
      叶修一抹冷汗,询问她:“有人见到尸首?没有的话怎么能作数?而且,就算我……咳,就算叶将军在朝政上不党不群,成天被那群同僚冷嘲讥讽故作清高,但天下何其之大,能过命的朋友知己他是有的嘛,逃个命很难吗?”
      姑娘讶异:“叶将军被讽刺清高吗?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听来的,如历其境。”叶修谦虚。
      这番言论大逆不道,逃个命很难吗,代表他认为斗神叶秋是个面临危机会撒手逃命的家伙。姑娘本该生气有人羞辱斗神,此刻却咬了咬下唇。

      叶修则是寻思是否该传讯息给几个狐群狗党,报一下自己的活讯。
      然而,如今情况混乱,他自己貌似是个死人了,镇远将军的死讯一出,后续局势可预期乱成一锅粥。
      更别提前朝屡次被提出功高震主的叶将军,新皇帝竟然放任百姓公然哀悼,这位新帝是真的心大,认为死人翻不起风浪?或是此举另有深意?新皇帝对叶秋的态度难以捉摸。
      叶修迟疑该不该把其他人卷入。
      至于那只白文鸟,发就发了呗。

      叶修没所谓地想那家伙与他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就是真死了,就算乍尸也得通知对方一声自己的死活,让对方替自己把“身后事”安排妥当,就听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姑娘再度哽咽。
      “……有人见到了尸首。”
      叶修愣住:“胡诌的吧?”
      “是真的,是那日……那日在场的一个小兵,不小心说出来的,据说新皇帝下了封口令。”姑娘红着眼眶,“他说,叶将军被斩、斩下了头颅,烧得剩下几根骨头。可是……叶秋将军怎么可能--”
      “姑娘……”叶修一个头两个大。
      姑娘情绪说来就来,要安抚她吧,叶修才开口一句“叶将军保证还活着”,那呜呜哭声立刻转为撕心裂肺。

      这番动静,不少人面带鄙夷地望了过来,朝叶修指指点点,嘀咕他这副落魄样,肯定是浪子在外厮混,回家找女人讨钱。猜测一声高过一声,叶修只得卯足了劲:“姑娘冷静,别激动,妳也不想让那群人胡乱编排坏了名声吧?好好好,妳不顾自己名声也要给叶将军出气,那就顾一下叶将军的名声行吧?来,深呼吸,吐气,深呼吸……”
      即使语气和态度平凡无奇,但叶修身上某种惯于施令指挥的可靠气质,令那哭得抽气的姑娘不自觉顺着他的话做,几次呼吸后,情绪果然稳定下来。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她吸着鼻子擦干眼泪,察觉那名青年身后带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表情冷冷清清。一大一小均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凄惨模样。
      青年身上甚至带着血迹,只是因为外衣颜色而不明显。
      思及自己竟然拉著明显疲倦的两人傻站在街头唠嗑这么久,姑娘顿时羞赧。
      “我叫陈果,先去我家客栈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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