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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终结 ...

  •   待到永安被重新捞起来的时候,湖边已经站了一圈的落汤鸡。
      “你们这群人是怎么搞的,”饶是平日里都以温和宽厚闻名的太子也忍不住骂出了声,“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说不让人跟着就真的不让人跟着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都得给我掉脑袋。”
      “我看不用等出什么事,现在就可以直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皇后嘱咐了人先给永定端了姜汤,“跟着的人全都给我杖毙。”
      徐野一站在被训斥的人群中,看不出情绪,因为同样下水了的缘故,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路过帮忙救驾的侍卫。
      永定掩在茶盏后面的嘴角微微翘着,最终轻轻咳了两声。
      “好晚了,母后,”她说,“都是我不好,我自己耍脾气想走的,不要怪他们了,左右我也是快走了的人,给宫里省些安置这些下人的银钱吧。”
      皇后听了这话面上倒是更加心疼,嘴里骂得更厉害了,可却的的确确没再提要杖毙这群下人的事。
      永定回到梓阳宫时,已经是接近后半夜。
      绿衣几乎被吓死。
      “听说您落水了——”她急忙赶上来,“我本来想去的,可是被蔡嬷嬷拦住了,她——没怎么你吧?”
      “她能怎么我?”永定有些没好气地说,顺便嘱咐人放水洗澡,“左右都是马上要滚蛋的人了,不用浪费那个精力。”
      绿衣一时间有些尴尬。看来上上下下宫中已经传遍了,自己即将要去北戎和亲的事。原本一直以为梓阳宫跟东宫这不清不楚的关系至少推掉这门莫名其妙的求亲是理所当然的事,结果这回三方都一直同意公主和亲,那永定的地位就变得莫名尴尬了起来。
      想来不过是皇室这么多年养的一个宠物罢了。到底是外族人生的女儿,有一个精巧的漂亮皮囊,除此之外,又怎么可能当成真正的心肝来爱护呢?
      永定有些作呕,她让绿衣帮她将衣服拿进浴间,却被正巧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青痕。
      “殿下,这是——”
      虽说平日里永定和成郊也不乏有荒唐事,但也极少闹成这样,所以绿衣也是一时耐不住脱口而出。永定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对方的反应,然后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指痕,不以为意。
      “落水后碰到了而已。”
      于是绿衣只得闭口不提。
      仔细想想,其实永定也并不是那么信任绿衣。树倒猢狲散,谁知道自己这个假公主临走之前还会不会被身边的人给趁乱捅上一刀呢。
      或许就像她跟徐野一所说的,在这世上,只遇到了徐野一这么一个真心人。大概吧,甚至她都不清楚徐野一到底算不算是真心。
      不过索性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她想,反正去了漠北,她也并不打算好好过活,在塞外脖子一抹死了干净也好,真被那北戎王子羞辱也好,都已经不是大事了。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胳膊上那还残有微微疼痛的淤痕,终于翻身睡了。
      去漠北的日子最终定在了初二。
      虽说车马劳顿,但北戎方似乎很急的样子,得了信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一应的行李。成帝似乎也是害怕永定闹将起来的样子搞得举国皆知,便直至最后才告知她,也于是在永定接到消息的第二日,就开始准备启程了。
      大乐并没有什么人送行。
      永定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在想,或许自己这一生真的是很糊涂也说不定。原本以为衣食无忧,千万人拥护的日子是自己的与生俱来,但仔细想想,好像都是源于高高在上者的馈赠,他一旦对你兴趣索然时,全数收回,你甚至都做不到所谓的从头开始。
      她的头到底是哪里呢?
      她听见了鹰啸。
      赶车的人在轻声的嘟囔。
      “这青天白日里,临安城里怎么会有鹰呢?”
      永定的眼睛里突然闪了闪,掀开了车驾的帘布,向外望去。
      她并不怎么认识鹰,只能看见那盘旋于苍穹之下的巨影,恢弘而气势磅礴的,仿佛在向人夸耀着它的自由。

      陆处寒最近手头有点紧。
      说是最近,其实已经连续好一阵子了。虽然临走的时候在龙门卷了不少银钱,这些日子也都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会儿他正在客栈里喝着免费的茶水,点了盘最便宜的盐渍花生垫垫肚子,顺带听着周边有没有什么要紧的行脚商要闻能够让他顺势敲上一笔。
      “你这消息也太扯了,搬出去连路旁的叫花子都不信。”
      后面两个位置的男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胖的那个似乎对瘦子的情报不以为然,点了盘酱牛肉正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没事骗你干嘛,要不是认识那马贩子,估计连我都不知道这事儿呢!为着的这两口马嚼头,我容易吗我——”
      “大乐皇帝干嘛卖自己女儿,吃饱了撑的吗?他们大乐不挺有钱,之前打仗也不见怵的。”
      “所以说这才叫了不得啊,他儿子跟女儿通奸!全大乐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事儿,你说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不得赶紧打包把那公主给扔外面去。”
      “想不到他大乐还有今天,他们不是一直满嘴仁义道德吗?竟然还搞出这种兄妹□□的事——”
      “说起来这大乐公主还有回纥血统呢,她娘当年就是被大乐皇帝打仗掳来的回纥美人,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这回心狠到要直接在黑幽河那边直接连人带马车全都烧掉,我看这招连吃人肉的蛮子都做不出来。”
      陆处寒这顿饭吃的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是因为听了半耳朵的江湖趣事,一方面是那盐渍花生实在是寒酸得可怜。
      也于是,出门之后便顺手带了一根客栈的花雕筷子,在尾巷直接插在了刚才说话的那瘦子行脚商耳朵后面的石砖里。
      “详细说说吧,”陆处寒如此道,“我就是回纥人。”

      永定这两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马车上来来回回的颠簸实在是让人难受,自打出生以来她就没出过远门,坐马车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这回跟在身边的下人也都是生面孔,一个都不好用,使唤也使唤不动,也于是她一个人闷在车里看起了书。
      嗅到味道的时候,正赶上昏昏沉沉的傍晚黄昏时刻。
      永定刚吃过了一些晚饭,勉强糊弄了肚子,犯了困燃了烛火,就听到后面的马车车队传来绵长的惊呼和惨叫。
      “怎么回事?”
      她起身想要探头出去,却被乌察兰姆派来的侍女给摁了回去,那北戎女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惊疑不定地安抚着她,说着不大流利的汉话。永定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啸响,一枚羽箭就这么径直从右侧贯穿过了那北戎女人的脖子,直接钉到了马车的雕花门框上。
      永定被喷了满脸的血浆,一时间傻了眼,僵跪在原地,骤然间如雷霆般的马蹄声自后方轰然而至,永定听出那是汉人战马的蹄铁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欣喜和难以置信。
      一定是父皇派人过来的,为的就是等北戎人回了漠北,过了边界才好出兵,眼下正是良机。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她心底里还是有在隐隐希望着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如今骤然间醒来之后自己还是那个备受父皇宠爱的公主,被涣夜捧在手心的心肝。
      她掀帘探出身去呼叫,声音却在昏暗的风沙之中被掩埋,她试图引起那些官兵的注意,却在下一瞬间引来了一系列剧烈的箭雨波及。
      怎么回事?如果是救人的话,就不应该攻击家眷的车马,从大乐随行的车驾上都有着自己的印徽,就算是因为天黑,也不该这么胡乱伤人。
      永定心中疑惑,从马车前面探出身子,刚跨出去一步,驾着马车还在狂奔的车夫就被一箭射穿了胸口,径直歪出了疾驰的马背。
      那箭驽扎到了永定面前的木板地面,永定嗅到了上面的火石气味。
      “他们要放火——”永定大惊,“为什么,父皇——”
      马车失去了方向开始胡乱疾驰,永定一个不稳直接摔在了车驾上,她起身试图去抓稳那崎岖的车身,指甲在木板上面被尽数折断,带火的羽箭还在不停地落在马车外围,永定能闻到绸制的帘子被烧焦的气味。
      一阵链锁响动的声音从侧方传来,黑暗之中永定看不清来者何人,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从侧边的飞驰物体上借着那不知何时栓挂在了马车上的铁链翻身跃了上来。
      来人只用了两下就制住了那发狂的马,还没来得及让永定喘口气,他便回身踏到了永定这边,伸手扯住了永定的胳膊,永定这才看到他的一身白袍,以及典型的塞外人士的衣着。
      “回纥人?”
      那男人看着她的脸稍微偏了偏头,似乎有些不大确定。
      “我不是回纥人,我是大乐的和亲公主,你把我送到边关,大乐皇帝一定会好好犒劳你的——”
      永定连忙道。
      那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被白袍遮住了的半张脸在月光底下显得尤其怪诞,他端详着永定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似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你口中的大乐皇帝会乐于见到你活着吗?”他说,“你自己也该认识你们大乐的箭驽,尾端的铭文就算是深闺不出的公主也该多多少少听说过吧?”
      “你是谁?”永定问。
      “恶贯满盈的好人罢了。”

      永定再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个陌生的地方。
      身上原本的衣服已经被尽数换掉,穿着的显然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农家袖裤。
      茅草屋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男人一头怪诞的白发,眼睛一左一右竟然是异色瞳孔,明黄和湛蓝交错,更将这个人整个身上的气质衬托得与之前永定接触到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是已经到了地府吗?”
      永定问道,发现自己嗓子干哑了不少。
      “也许吧,总归好不了多少,”那男人如是道,给她递过了一碗水,“你大概真的很值钱,跑死了我的三匹马这才把追兵给甩掉。你爹真的很恨你。”
      “他不恨我,”永定道,“他只是更爱其他东西,比起恨,他其实更多的是无所谓,嗯,我这是在哪儿?方便问一下你是什么人么?感谢你救了我,但我确实不太明白你救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男人道,“我经常救人,我的汉人名字叫陆处寒。”
      “你是回纥人?”永定问。
      “是,我听说你的母亲也是回纥人,”陆处寒说,“在大乐生活的回纥人都很辛苦,所以我能帮则帮。”
      “大概吧,”永定道,“她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也不是很记得她。”
      陆处寒似乎话也不是很多的样子,嗯了一声之后便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身衣服,赫然就是那天晚上救永定的时候穿的那套白袍。
      他蹲在了永定的面前,永定这才发现他原来很年轻。
      “你想活着吗?”他说。
      “我不清楚,”永定老实回答道,“其实自打我知道我这一生似乎都是一场骗局之后就没什么活下去的心思了,但是,嗯,稍微还是有一些牵挂的,至少我也才十几岁,如果能活的话,我希望换一种身份重新开始。”
      “嗯,你很幸运,”陆处寒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自己选择换一种方式活着的。”
      永定不大明白地看着他,却被他径直给揽在了怀里,然后后背心传来一阵刺痛,绵长而剧烈的痛苦让她骤然意识到了对方在做什么。
      那声音依旧冷漠而平淡,在永定的头顶缓缓地吞吐出词语。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成元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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