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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野一 ...

  •   永定几乎睡了一天。
      自打从丽华宫那里回来之后,她便不吃不喝地往床上一躺,像是大病了一场,将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子们给吓了够呛。
      中途成郊和皇后也陆续来过,唤了御医给看过之后猜是因为漠北和亲一事,也便心照不宣地嘱咐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经事。
      永定并没什么心思去理他们,直至睡到第二天临近傍晚才起身,腹中已感觉不到什么饥饿,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神清气爽。
      她翻身下床,自己在镜前重新将头发草草梳拢,挽成了一束,披了件衣服就起身。
      绿衣在外房候着,见她醒了,险些哭出声音。
      “殿下您先吃点东西吧——”
      永定有些不大耐烦,摆手让她回去歇着。
      “我头还有些昏,去花园里逛逛,你叫他们别跟着我。”
      因为原先她就霸道惯了,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敢管她,便随她去了。
      她走在太液湖边上,看着摇曳荷花于黄昏之下惊起一排飞鸟,湖水粼粼的样子把她衬得更加形影单只。
      在她睡着的时候有听到成郊和皇后陆陆续续说到了几句,是关于她去塞外和亲的事。
      字里行间都是已经落定了的事实,甚至好像都没人真的为她说过半句好话。
      她轻轻合了眼睛,觉得活着好没意思。
      再转身回去的时候,碰见了个一身红衣银甲的男人。
      “放肆,”她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后,显然已经尾随已久。虽然身处皇宫内院,但宫闱的腌臜事情也不少,永定虽然不怕这些,她料想没下人胆子这么大敢冒犯到她的头上。可那句老话怎么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如今上上下下都该知道皇帝对她这名所谓的掌上明珠似乎也不是那么宠爱,暗地里想害她的人自然不会再畏手畏脚。
      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还是和亲的一枚重要棋子,左右也不会把她直接杀了去。
      男人的脸在余晖之中呈现出镶了毛边的一种猩红,依稀衬着那份光亮永定也还是能够看出他面容上的英武,虽然不似王侯贵族般的英俊,但别有一种武将的杀伐气质。
      也于是不由得周身一凛,退后一步认出了他穿着的禁宫侍卫的衣服。
      “你是东宫的人?”永定看见了他腰间垂挂着的腰牌,“成郊派你来的?”
      她已经懒得再演戏,十五年来从未喊过那个人的大名此时在口中的发音咬字都变得极其生涩。
      “太子殿下担心您的安危。”
      那人话并不多,声音甚至都有种木讷的意味。除了最开始猝不及防永定骤然转身时候被看见的那一瞥,他的脸始终低垂着,十足的恭顺模样。
      永定却觉得讽刺至极。
      “怕是担心我跑了吧——”她道,“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他这不是第一次派人跟着我了吧?就这么担心我滚不出这大乐皇宫吗?还是怕我去父皇面前闹得不可开交坏了他的好事?”
      那侍卫只是一直躬着身子,一言不发。
      永定比他矮了半个肩膀,只能看到他隐在黑暗里的高挺鼻梁。
      她突然想了想,然后走上前去,扯住了那护卫的手腕,然后径直向前。
      “殿下——”
      似乎被她这骤然之间的转变袭了个猝不及防,那护卫真的被她拉得走出去了几步,方向角落另外一个不知道被多少花木掩盖了的石山林角落,里面里空无一人,看起来鲜有人至。
      永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也是靠着自己是主子的理直气壮,竟然生生地硬扯着这人到了自己往常同涣夜常来的石洞里,自二人长大后便很少再来了,除了他们没人知道,里面甚至都已经结起了蛛网,那侍卫人高马大地随着她进来还被径直地眯了下眼睛,弄得永定哈哈大笑。
      她用帕子垫在那已经积了层灰的石凳上坐定,看着眼前男人狼狈的模样,高大的身子不得不跟她一道躬身藏在这狭小的石洞里,蓬头垢面的样子引得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的脸。
      “小人不过是一个奴才,贱名恐污了殿下的尊耳。”
      他的声音有种浑厚的腔调,在这山洞之中更是显得空荡有力。永定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来的锦衣玉食不过是一场旁人眼里的笑话之后,对身边的诸多事物也丧失了兴趣,因此并不在乎那原先的世俗规定,便直接蹲将在了那男人的面前,直直地凑近了他的眼睛,这才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对方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得猛地后退,然后撞上了背后的石墙,骨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把永定吓得半死,连忙上去捂他的嘴。
      “你小声些——这里可是丽华宫的地界,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你也就只有一条死路了。”
      永定跟他离得极近,男人的呼吸声被尽数埋拢在了她柔软冰凉的掌心,那人的眼睛里一阵看不清楚情绪的慌乱,永定瞧得好笑,于是更加觉得有趣,变本加厉。
      “我长得很丑么,你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着,双手已经勾到了他的脖后,一根簪子划过那人颈后的皮肤,径直勾出了一束原本工整服帖于冠顶的头发,被她用手指绕着,颇有种玩味的性质。
      “成郊派你来不就是为了看着我么?只要我不跑,做什么不都是可以吗?”
      “你不丑。”
      永定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清刚才他的呢喃自语。
      “你说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男人如是说,然后眼睛重新向边上移去,似是怕冒犯了似的,“小人唐突了。”
      “你是很唐突,”永定道,“不过你长得也不错,我对好看的男人向来比较优待。”
      “你不必叫我殿下了,你跟着成郊应该也知道,我马上就要被送去塞外了,说是和亲,不过是被当成交换的工具,父皇因为我同你那东宫主子的缘故也不喜我很久,全大乐上下估计都不会有人因为我的离去而忧心吧。”
      “您是为了大义——”
      “狗屁大义,浅薄的面子交情,我是真的没想到原来我在父皇的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个精美的玩具,说送人便可以这么轻易的送人,嗯,不过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又不会讲给你的主子听,你还得好好活下去呢。”
      “漠北也很美,”男人道,“草原辽阔,骏马飞驰,孤烟落日,草原人的性格也豪放。”
      “那有什么用,”永定笑,“我都不喜欢。”
      男人再次沉默了,永定继续逗他,翻身在他边上坐下,全然不顾衣襟沾染的尘土,在后面鼓捣着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说,“说给我听听吧,反正我也再也听不到了。”
      “徐野一,”他道,“野芳发而幽香,不知一瞬。”
      永定被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怀中抱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坛子,然后在他的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什么怪名字,”她说,“书上是这么说的吗?”
      徐野一被她的动作弄得身上一僵,却并没有继续躲闪,只是缓缓答道:“家父梦中看到的话,意思是野径上的花木径自盛开,并不知道晦朔和朝暮间的流逝。”
      他嗅到空气中的味道,转头看她。
      “怎么有酒?”
      “以前跟成郊埋的,这么算来都有七八年了吧?要不要尝尝?御赐的汾酒,这可不是寻常能弄到的。”
      “殿下——”
      永定并没有理他,对着坛子啜了几口,连叹好味道。
      “不必担心我,”她说,“我常喝酒的,只是平日里在成郊面前得演出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蠢笨样子,才常常假装不胜酒力。”
      徐野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替她拿着坛子,见她提不动,便帮她斜着方便饮入。
      陆陆续续永定已经喝了快大半坛,脑子中嗡鸣声响,开始有了点酒醉的效用。她侧身已经斜歪进了徐野一的怀里,并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
      她心下里恨透了这皇宫上下,还有那表里不一的烂肝太子,倘若能在他侍卫上面恶心到他,那永定求之不得。
      徐野一就像条沉默的狼狗,从始至终话都很少,行事动作也是标准的习武之人样子,就连坐着都腰杆笔直,永定能够从背后感觉到他有力而温和的心跳,这是跟成郊不同的,另外一种极其让人安心的心跳。
      如暮鼓晨钟一般坚定可靠。
      她突然有些困了,趴俯在徐野一的胳膊上半合着眼睛。
      “如果你不想嫁,”他突然开口,“我带你出宫。”
      “胡扯,”永定用他袖子上的衣服擦了擦脸,“你会被诛九族的。”
      “我没有九族,”他说,“我家里人都死了。”
      “那也不行,他们会杀了你所有在乎的人,”永定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几乎要凑到他的面前,“而且你会被天下人唾骂的,嗯,大乐和北戎会开战,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王子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直接在临安大开杀戒,他们就是为的这个来的。”
      “儿郎们不畏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永定总感觉徐野一的话语里带了丝温和,“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安稳睡在枕头上的日子是靠一个女人的性命换来的,他们饭都不会吃得下。”
      “总得要吃饭的,”永定的手不老实地在徐野一身上摸着,她能感觉到男人身下有东西已经硌住了自己的身子,“总会有人要吃饭的。”
      “殿下,”徐野一的手箍住了她,“你喝醉了。”
      “我都醉了大半生了,”永定反手将他箍住,“马上就要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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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定被他搂在怀里,外袍散散地披着,两人头发交缠在一起,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她能够直接地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心跳。
      “你以前见过我的,对吧?”她问。
      “小人在东宫任职。”
      徐野一又重新回到了那种话少的状态,替永定披穿着衣服。
      “你是不是喜欢我?”
      永定任由他抬起自己的胳膊为自己更衣,一双眼睛多了几分清醒的精明。
      徐野一似乎是被这发问而晃了一下神,继而很快恢复。
      “小人僭越了。”
      “我就记得我以前总在宫里,他们说太液湖里有怪鸟,会伤人,那时候我好奇,偏要跑去玩,可一次都没见过,我还说他们骗我。还有齐妃那只哈巴狗,每次见了我都要汪汪乱叫地想咬人,有次我在院子里摔了他都跑到了我面前,却突然哼哼唧唧地回去了。”
      永定朝他笑。
      “就是你,是不是?”
      “太子殿下派小人,嗯,保护殿下。”
      “才不是,”永定道,“他只是想叫你跟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已。替我出手是你自己的决定,是么?”
      许久,才听到那人回答。
      “是。”
      “倘若我真的不愿意去北戎,你会带我走吗?”
      “会,”徐野一的声音无比坚定,“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
      永定只盯着他那双眼睛,然后笑了,偏过了头,揉了揉鼻子。
      “可是我不行,”她说,“我不能让你死。徐野一,嗯,你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你知道么,他们都是假装对我好的,我昨天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在骗我,我刚发现我这人原来蠢得很,其实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是至少我现在觉得你挺好的。”
      “我不会骗你,”他说,“一哥愿意为你死。”
      “我不想你死,”永定道,“好了,别说丧气话了,快起来,好晚了,该被下人们发现了。”
      徐野一只得跟着她起身,二人这才出了那石洞,互相打量,都是狼狈不堪的样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十足的野外偷情的丫鬟和小子。
      永定看着徐野一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头,对方却是蹙眉,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办法。
      “你怎么回去?”他说,“可以跟丫鬟解释是在亭子里喝酒。”
      永定却没有回答,站在太液池边上笑晏晏地看着他。
      “怎么?”
      徐野一挑眉,自有一股子英气逼人的感觉。
      “一哥,”永定说,“愿意跟我死吗?”
      徐野一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的人就已经翻身跃进了湖水里。几乎没有多想,徐野一直接紧跟着纵身跃进了太液池,里面荷叶几乎是连满了湖面,一时间昏暗光线下竟然看不见人。
      徐野一几乎红了眼睛,在水里翻游着,声音惊动了侧面往来的宫女。
      “什么人——”有女人尖声叫道。
      “快去找人——”徐野一只得喊道,“公主殿下落进湖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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