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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雷霆 ...

  •   作为国都的临安着实不是一座小城。
      大乐自建国以来便一直奉守着国强民富的道义,以各处城镇的繁荣发展自傲,只可惜近年来不知是不是乐帝年纪越发高迈的缘故,许多要政方面已经开始呈现颓靡之风,甚至于多次大肆凌虐和增加刑法,一时间于政事上面显现出几分苛严的迹象,让百姓开始暗地里自揣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暗地里流窜着的隐隐暗流,而于当时的大乐来看,终究抵不过表面上的歌舞升平,诸事和睦。
      这些日子里,漠北皇室进京便能算是又一件大事。
      城里百姓好嚼舌根,这或许也是每朝每代都常持的特色风习。那来自北上的一行自入城以来便颇受关注,领头的大皇子看上去粗野莽撞,一身黝黑的横肉看得人心肝发颤,驾驭的马匹也都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四溢。
      一时间民间议论声迭起,都在猜议对方此次前来绝不是心怀好意。
      果然,入定没过多久,便到了进殿面圣的日子,宴罢一切欢和之后,人人都饮得尽兴。那草原上的汉子们更是个个善饮,豪情满溢,大皇子乌察兰姆见气氛终于陷入这阵的热闹,于是朗声开口,在殿前行了个礼,随即上下便叫停了器乐,只待他开口。
      于乐帝身旁坐着的太子成郊此刻依旧是一副温和敬人的和气模样,帝后脸上的笑意各自暧昧不清而窥探不出些许端倪。
      只有居于女眷座处的永定轻轻合盖上了自己眼前的茶盏,眼底流窜过一丝的不详,垂下眼帘后朝高处的那尊帝位望了一眼,再将视线拢回到侧旁的东宫身上,涣夜的面容依旧如清风般温暖,连带着神情都满富安抚心神的功效。
      于是此番也再不去胡思乱想,从盘里重新拣了块蜜饯含进了嘴里,一双眼睛再次胡乱地全场随意扫视着,不再将那厅前半跪着的草原王子放在心上。
      “想必大乐君早已知道我们漠北此番前来定不只是寻欢作乐,品阅贵国的无限风光的,我们草原人生性直率,那我便也失礼直言了,陛下,此番我乌察兰姆作为草原第一勇士前来,便是为了我们两国的友好邦交来求娶一名善良大方的女子,结为姻缘便是稳定安和的最好保障。”
      听及此处,厅中上下皆是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个金枝玉叶的小姐主子们,谁人今天进宫不是来图个热闹和沾点皇室锦衣玉食的光,哪知道还能撞见这么一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姑娘们此刻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角色,现下只恨不得把头垂到领口深处去,生怕被那蛮族皇子给招去做了野人地里的皇妃。
      于永定而言,乌察兰姆此举并不算是什么好消息,甚至于说细揣之下更能称得上是别有用心。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对于两国邦交而言的如此重要的姻亲关系,再加上是漠北皇族携众多人马亲自南下提出的,被求娶的那名女子纵然是大乐帝的至疼至爱恐怕也得要顾及三分。
      想到如此便是心下再一暗淡几分,眼底的漠意稍稍冲淡,一双向来灵巧的澄澈鹿眼便朝庭上看过去,见到高位上那名真龙依旧是一脸的阴郁,意料之中的不快神色溢于言表,永定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也是了,纵使那乌察兰姆一流于漠北的势力再过庞大,于大乐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难道区区只会驭马射箭的蛮族还能胜过善使兵刃和□□的中原人?况且大乐的始皇帝成洪说起来也并不算是世代沿袭下来白白捡了个真龙身份的绣花枕头包子,论领军骑射也是相当不在话下的。
      更何况早年间因年轻气盛而大兴的四处征战留下的恶名,这名武皇帝的名声已经远扬到了不可比拟的程度。
      也是因此,怎么会被区区的几个漠北人吓到。
      永定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再朝随同乌察兰姆的那一干属下和随从望去,无一不是精通武艺和身负赫赫战功的有名将士,莫名之下心又仿佛颠了井水的木桶一般摇摆不定了起来。
      携亲拜访说来好听,不就是带兵要挟吗,此举真是轻率又猖狂,也不知道父皇为何会容下这种莽粗之人。
      于是如此身下不知不觉也往后缩了缩,再抬首时轻瞥却是无意中撞见了人群里某处女眷的神情,虽是以袖帕遮掩了口鼻,俨然一副娇羞瑟缩的可人样子,但偏偏轻散外撇着的眉角是与身边人不约而同的笑意宴宴的模样,看那接触到自己目光后躲闪不及的样子,分明谈论和调笑的对象就是永定本人。
      正想到此处,已是听到高座上的乐帝缓缓开口,声音喑哑低沉。
      “那么还请问皇子,可心许了谁家的姑娘。”
      乌察兰姆只轻轻地抬了抬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扬得分明,一瞬间永定只觉得对方那双眼睛仿佛沾满了毒药的利箭,硬生生地往她的身上刺来,躲闪不及之下只能以那张惊愕的面孔容下,周身仿若三伏天下浸进了寒冰池一般僵硬得透彻,一时间竟是以脱口而出,转身朝向那高堂一边,唤道:“涣夜哥哥——”
      这一切变故在庭上发生不过须臾片刻的光景,几番动作之下庭上内外已是议论纷纷,虽然有些顾及君龙圣态不敢大声嚷嚷,但总归是能使得一些流言碎语穿梭于咬耳嚼词之间的,尤其是永定失神而下意识喊出的那声太子乳名更是使得这份故事的奇异色彩多了几分艳丽的桃色,一时间皇家的内闻谈得人面上红光四起。
      乐帝成洪此刻脸上的阴郁更是不减,威压阵阵,开口便仿佛带了许多的杀戮之意,这便是久经沙场而性格暴戾的人特有的无端性情了。
      高座上眉心紧簇,乐帝只开口:“你要娶的便是我大乐公主成元永定?”
      只这一句话就让座下的永定如坠寒冰,纵身只站了起来,再次失声。
      “父皇——”
      那漠北王子开口说完,当下周遭便是陷入了一片寂静。
      歌舞声乐早就被王上叫停,连带着觥筹交错的杯盘碰撞之声都骤然间停止,一时间连窸窣的衣摆摩擦声响都再难闻可见。
      他只仰着头直盯着洪帝的那张脸,一双眼睛澄亮得分明。
      乌察兰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又往一边永定这里瞟来,看得她当下心生厌恶之感,只不住向父亲那边望去,希望能够从他脸上窥见一丝震怒之情,得以痛击这些蛮夷的自不量力行径。
      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是现如今乐帝宫中最为得宠的稚女,捧在心尖上喜爱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去送到别国他乡的原野里受这种邦交姻亲之苦。
      永定握着杯盏的指节此刻已经用力紧捏得开始泛白,却依旧还是不动声色地掩藏于长袖之下,绣眉微蹙只把视线投向了另外一边于帝君身边端坐着的成郊。昔时的涣夜君此刻仿若换了个人一般,对于她如今这无比直白的视线熟视无睹,只一张依旧温和笑着的面孔,一双如玉般醇润的眼睛向前望着,十足的雍容太子模样。
      她突然心里轻轻地悟了些什么,又突然像是没悟到些什么,仅差一瞬的,仿佛能够窥见某种隔了一层薄纱之后的朦胧真相。
      很久以后,芒安曾想,如若自己当初聪明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还望帝君成全。”
      那漠北皇子再次重复了一遍,生怕对方没能听清似的。成洪的那张脸上肃杀表情依旧,只是隐约上面笼罩的阴云更重了几分。
      不过到底不知道是因为顾及着两国关系还是受限于对方当真带了大堆势力人马而来的压迫感,最终直至宴席结束乐帝也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将此事暂按不表,却一时间将双双两方人马的心给悬到了嗓子眼。
      其中之一自然便是永定。
      回去之后罕见地大发了雷霆。
      “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永定撕扯着锦被上的花样,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就是,他们此番前来带了这么多人本就是图谋不轨,现下还想接着联姻的名号让这些举动名正言顺起来,真当大乐的言官眼睛都瞎了吗——”
      “殿下——”
      绿衣捧着新茶似乎还是想劝上一劝,但顾忌正在气头上的永定也还是不敢上前,只能在门口隔着怯生生安慰。
      “涣夜在做什么?”永定突然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去找他说说,父皇大概现在很头痛,我也不烦他了,哼,反正也不可能真的把我嫁过去,涣夜哥哥也不会答应的——”
      “太子殿下现在在丽华宫陪皇后,殿下要不然先去陈先生那边?晚些时候太子会过去交功课的。”
      “怕什么,我就要去,”说话间她已经重新簪好了头束,从边上的雕栏上面取下了自己的锦绣外袍,“正好也跟皇后说说,那个什么漠北王子,真的是蠢死了,像头蠢牛,漠北寸草不生的还天天做这种千秋大梦——”
      说着也不再招呼别人,径自先一步走了,不一会儿就把下人和护卫甩在了身后。
      到丽华宫的时候门口的太监朝她恭敬地行了个礼,永定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要继续进去,却被边上刚好端着食盘的蔡嬷嬷给叫住了。
      “皇后这会儿正有外客呢,殿下不如随我去花厅那边先吃些点心?太子殿下也在摹荷花呢。”
      听到太子也在,永定的眼睛亮了亮,便不再任性,跟着去了。
      可去了庭院那边没见到成郊的影子,听下人禀过来似乎是被皇后那边给绊住了。
      永定向来就是个拘不住的性子,尤其也自在惯了,便自作主张地溜到了正堂书房的议事处,怀里还揣了不少瓜果,打算被抓到就讨巧说是来给娘娘和殿下尝点点心的,反正她年纪小,也没人会多怪她。
      到了侧门的时候,隔着门房就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是年轻的男声,永定再熟悉不过,正是太子成郊。
      “总归是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是那乌察兰姆主动开口,成元这烫手的饽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扔得出去。”
      “你都被她耽误多久了,我早就劝诫过你,离那女人的孩子远点,你就是不听,被那花狐狸迷眼睛算不了什么,少年郎谁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可你是储君!你真以为母后为你挣得这个位置容易吗?要不是那贱人自己不争气,肚子里吐的还是个女儿种,估计咱们大乐的江山早就落到西越人手里了。”
      “母后多虑了,外族女人终究只能是妃子罢了,父皇就算再喜欢,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说是这么说,你可没见过她当年艳绝后宫的时候,要不是她自己得了那个怪病,这个位置,估计皇上真的会给她留着。”
      “都是过去的事了,母后不必忧心。”
      永定就在门外站着,怀里揣着的果子冰凉,连带着手脚也开始在三伏天里发凉。
      她并不曾听人说起过早年间的宫廷旧闻,一直以来皇后待她也如己出,甚至于永定也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娘看待。毕竟她出世时母亲就已经去世,懂事以后的日子都是随着皇后和涣夜一道度过的,皇上因为怜她母亲的身世所以对她格外优待,也是如此常常劝说皇后好好待她。
      可她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在他们二人眼里竟然也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涣夜,尤其是涣夜。
      那话语里的刻薄和冷漠是她从没听到过的语气,仿佛变了一个人般的涣夜哥哥,就这么在背地里评价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永定几乎要作呕。
      “日子什么时候定?”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似乎传来沏茶的声音,“夜长梦多。”
      “要看陛下的意思,父皇确实有些舍不得成元,但北戎这次来势汹汹,如果不答应可能确实难办。”
      “什么叫可能,是一定难办,”里面有茶杯叩响声,“你当他们这次真是来和亲?不定是知道你父皇有多宠爱那孽畜,故意要给他难堪,给大乐一个耳光,正好还能换来几十年的和平,拿那小贱人去做人质,一箭三雕,这女人真是活着死了都一样的碍事。”
      “左右父皇都会做出决定的,就算他犹豫,文武百官也不会犹豫,他们早就看成元不顺眼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荒唐——”皇后的语气里带了呵责,却也还是有种得意,“你可知道陈义知怎么跟我说的?你们直接在画厅里勾三搭四的,涣夜!你可是储君!”
      接着又徐徐叹了口气。
      “也罢,总归你父皇也明白这事儿已经非同小可了,他自己打算处理成元的事,那就自己处理吧,落到我头上就会是个善妒,做女人总是会背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
      “是,父皇命观星司这几日就递日子,司礼监已经在筹备嫁妆了。”
      皇后的声音有些阴冷:“表现得有多爱那孽畜,一旦触及自己的面子,不也是跟扔条死狗一样立马就扔了,也不知道宣氏夜半会不会去找他。”
      永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花厅。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回去的,但是外面的人都知道她来了丽华宫,倘若贸然离开,太子和皇后一定会推测到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虽然知道他们不喜自己,在这皇宫之中即将和亲之际应该不至于会直接杀了自己灭口,但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亭子里绞着帕子,不知道为何,竟然有种心如止水的感觉。
      石凳冰凉,在三伏天里只浅浅垫了层编制得精美的席垫,她听见湖里有鸟鸣。
      成郊终于找了过来。
      “听说你心情不好?”
      那双手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就这么自然无比地抚了过来,冰凉而带了一丝温热的指腹刮擦过永定的下巴,带了些许戏谑的色彩。
      永定偏头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刚刚在偏厅里他那厌恶的语气,实在无法同眼前这个眉目如星,温柔和睦的人联系起来。
      不等她回应,成郊的呼吸已经拉扯在了她的耳边,在耳垂处落下一处细碎的亲吻,然后揽过了她的肩膀。
      “生我气了?”他说,“因为我在大殿上没帮你说话?”
      永定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脸颊上却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眉眼中的任性执拗被强行栓挂在上面,竭尽全力地做出嗔怒的模样。
      “所以是为什么呢?”
      “那帮蛮族的话你听听就行了,就当是狗吠,你总不可能跟狗对骂吧,”成郊如此道,“当然,我们永定不要学我这种粗话,我就是太生气了。”
      真的吗。
      永定看着他的眼睛。
      可你不是明明很高兴吗?
      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见她兴致并没有因此而重新复苏,成郊看了看周围,桌面上摆了先前替他准备的纸砚,于是起身,朝永定摆摆手,撩起了袍袖。
      “那你便不高兴着,我正好画一幅娇人蹙眉图。”
      永定见他真开始研磨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明明是这么一个人,可为什么刚刚的一切就像是做了场大梦一样,什么都不真切了起来呢。
      她不大想浪费心思在看成郊表演上,但对方显然是没打算就此翻篇,竟然真的画了起来。将宣纸拎起来抖墨的时候,永定看见上面栩栩如生的娇人面孔,心里又开始发紧了起来。
      “怎么样?”成郊笑,温和妥帖地,“回头让人给你送到房里去。”
      “你这样父皇又要说了。”永定只得道。
      说起来皇上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欢他们两个走得过近,先前还几次三番当着太子的面点拨过,有时候多去读读书,而不是陪妹妹玩耍。
      想是那个时候就开始觉得自己同涣夜的关系不一般了吧。
      永定只觉得周身麻麻的,再听不见成郊的什么话,闲谈几句便送他一路去了太傅那里,自己转头回梓阳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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