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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雨欲来 ...

  •   “涣夜哥哥——”
      “公主,您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院子里的嬷嬷几步上前去迎住了正兴致冲冲奔进院里来的女孩。
      她穿的一身华贵,头上乌发如墨,轻巧地盘扣于发簪之中,再加以繁琐的珠玉点缀,一身的金缕玉碎,将那如白玉粉樱般的面容衬得更加娇嫩可爱。
      见那嬷嬷上前,她却也不理会,径直拨了那伸出来拦的两只手,脚下只继续大步地往那帝王院庭里跨着。
      亭子里的人听了人声也是有了反应,一人站起身来,朝这边轻轻点了点头。
      “永定。”
      语气轻和,言语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便是当朝的太子,成郊。
      “涣夜哥哥——”
      被他唤了名字的永定公主只更加欣然地迎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已然打扰了一段聚会,并不将坐于成郊对面的贵客女眷放在眼里,只嘻嘻地笑着径直窜到了他的面前。跟在身后的嬷嬷确实满脸的自责与不安,好在迎上了太子示意她无事的目光,便也轻轻地吁了口气。
      “西山那边海棠花开了,我让小厨房那边做了好些点心,你上次不是说要教我赋诗写词的吗,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成郊只眯了眼睛笑着,神色欣然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娇美可人却还未脱稚气的少女,附和着点着头,全然一副宠爱温和的模样。
      对面双双坐着的两人却是面色难看地对看了一眼,将面前这幅兄妹相亲的画面看在眼里,心里却莫名地不是滋味,尤其细细打量下那永定公主娇俏异常的容貌,甚至于不知为何能够在这不过十余岁的女童脸上透溢出的某种超脱这个年纪的媚意。再看两人相处亲昵的样子,不觉让人想起宫中内院里下人奴婢们流传着的言语,心底越发厌恶起来。
      却也只是这么想着,那一身青绿的女子抬手轻轻地掩了嘴角,将那不露声色的恶意遮下,笑道:“早就听闻殿下同公主交情甚笃,此番一看,也确实是让人心生羡慕。可惜郭家一脉全是男丁,我本也想有个妹妹可以说说话呢。”
      见她开口,身边的另一位打扮华贵的夫人也接话道:“永定公主国色天香,小小年纪便如此可爱讨喜,也难怪太子殿下对她格外偏疼了。”
      这话里话外虽不外是在奉承着兄妹两个关系要好,永定容貌清丽,可话语中的暗示却仿佛一根根利刺一般扎入了成郊的眼里。他只是笑着向她们示意永定失仪的歉意,那双眼睛温和清明,可偏偏深底里却像囚了无尽的寒意,只可惜无一人发现。
      永定见那两人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太子的注意力全将转移了过去,连带着对她们起了些许争宠的敌意,只扯着成郊的袍袖撒娇道要去看那西山的海棠,语气清甜,仿佛山涧里流动的清泉般动人。
      “永定如此听话,那便再等皇兄一会儿可好?这会儿正同郭夫人与郭小姐喝茶叙事呢,永定先去将那些海棠一一清算,我们待会儿一道做那海棠花糕。”
      女孩听了只双眼瞪得大大的明亮,双颊涨出俏丽的粉色:“真的?涣夜哥哥可不能骗人,我就等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涣夜哥哥要是再不来,永定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话本来也就是稚儿撒娇任性妄为的戏耍话,本也不用当真,可偏偏成郊却笑盈盈地应了,颇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样子。郭家二人却是脸上寒意又加了几分,她们二人此次前来本就是想同太子一脉交好,这次入园独处机会难得,本是有意将这郭家小姐举做侧妃,可偏偏这时候跑出来个黄毛丫头来捣乱。
      而且尤其还是这个不干不净的永定。
      那郭娇只恨得将银牙险些咬碎,可脸上还是得做出疼爱怜惜般的长辈样子同太子与母亲一道看着那小丫头仿佛得胜将军般地兴高采烈地离去,嘴里还得不住奉承着皇室血脉的风范贵气。
      成郊回身坐下后,歉意地朝她们二人重新拱了拱手,道:“永定从小没了生母,父皇又怜她孤苦,一直都宠着她,也便惯了她这无拘无束的性子,冲撞了二位还望包涵。”
      那郭夫人只抢道:“太子这是哪里的话,永定公主天性开朗真率,我们只怕是喜欢都还来不及呢。”
      郭娇也笑,眉眼里尽是温和端庄:“看见太子与公主这般要好,小女也心生羡慕呢。”
      见她俩如此言语,成郊脸上的神情也松动了不少,挥挥手便将下人唤了上来,似乎是因此便要送客了。
      郭家母子面上的和善依旧不减,只是心底里也因此恨透了那半途杀出来的永定公主。
      出宫的路上郭娇手中便挽了母亲的胳膊,手心里险些被她自己那修长的指甲给掐出血痕来。
      “母亲,我真是不明白了,那般不顾廉耻,什么下作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小丫头,怎么还能在皇宫里活得那般肆意,尤其还得太子殿下的青睐——”
      语气里的怨愤已满溢出来,全然不似先前在亭里的那般贤淑大方。
      郭夫人也是语气轻淡,面上的厌恶和不喜也是难以遮掩:“他们两个就算如何苟且,那便也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左右你嫁的是那权位,并不是人,况且,你当太子真是那么痴傻,这事只怕传到皇帝那里,那个公主的命又怎么能长得了。”
      郭娇只是疑惑:“可她向来那么得陛下的宠爱,陛下又怎么舍得——”
      郭夫人却冷哼一声,轻轻拂去了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宠爱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罢了,还真会为了一国储君而留着这个祸患?你且放宽了心,我敢担保,不出三年,太子府上,绝对再无那女人的影子。”
      西山庭里,一女子正择了海棠花蕊随手拨弄着里面繁杂纤细的花瓣轻轻哼着小曲,正是永定。
      太子果然没有食言,不到片刻就打发走了那两个女人到了她这里,同她一起研了墨,作了几首小诗,尝了几块点心之后还跟她一道去那海棠从里摘了几大筐的海棠花来,让她先令人晒了过几日再研成粉来制点心。
      几番下来,永定心情也变得颇好。目之所及皆是明媚有趣。只是一旁替她收拢着方才等太子时被她随手写废了的宣纸的绿衣有些纳闷,见她心情不错,也便大着胆子打趣道:“太子这次同公主摘了海棠倒是新鲜有趣,不过奴婢不明白为何公主要特地找太子殿下来教您诗文,毕竟公主您——”
      永定只抬头望了她一眼,她便又瑟缩不敢出声了。
      不错,从那些随手涂鸦的废纸上来看,永定于诗词上的才华早就远超于太子甚至于是许多大乐的名家。不过因为她向来在外界眼中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纨绔角色,以空有脸蛋和身份的刁蛮形象闻名,又哪里有人会料到她还能读文写字呢。
      只是这些事只有跟在公主近旁的几个贴身丫鬟知道罢了。虽说绿衣在永定身边也已经跟了她多年,平日里这位虽然想法新奇而莽撞了些,但大部分时间还算是体贴明事的了。外界总说永定无脑蠢钝,是个十足的蛮横花瓶,甚至还有同兄长相处过密甚至于□□的传闻——只是绿衣知道,她们主子的心性或许远不如此,只是多数时候连她自己也看不透罢了。
      “绿衣,你今年几岁了?”
      只见永定却不正面回答她的疑惑,绕着弯子问道。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却在眼底夹杂着一丝异样的狡黠。
      绿衣被她盯得不自在,只得低头答道:“回公主,奴婢今年十四。”
      她轻轻笑了笑,抬手又将一粒桂花软糕放进了嘴里:“十四,如果在外头的话,也该许了人家了吧。”
      听了这话绿衣只是大惊,连忙跪下:“公主赎罪,奴婢一时多嘴,只求公主别把奴婢给打发了出去——”
      永定却是笑出了声,咽了口茶水:“瞧把你吓的,我只是说,你这般年纪,也该明白一些男人的心性了。男人大都自诩不凡,以女人为陪衬,平日里你越是崇敬,越是尊敬,就越得他们的喜爱。虽说涣夜哥哥并不是那么自大狂妄的人,但总归也不会太喜欢事事都得以争他一头的女子,我扮得蠢笨一点反而更招他喜欢。”
      绿衣张了张口,只是哑然,才突然明白今天白天永定这番胡搅蛮缠闯进太子设宴的院里的用意,虽然如此但却还是皱了眉,再看她时已经转头过去一遍掐那新开的茶花了。
      永定公主对太子殿下的心意,其实宫里上下几乎都能看得清楚。毕竟她是个从不掩饰自己感情的人,无论爱憎喜恶都直接坦然地表现在脸上,平日里又独得皇上的宠爱而恃宠而骄地在宫里横冲直撞,礼数教条早就没法束缚于她。尤其是对太子殿下,两人之间更是已经衍生出了某种异样的情愫,让鸿宁宫的下人们无不都心惊肉跳。
      可到底每次周转旁敲侧击地劝解都无济于事,永定公主自小与太子一道长大,本该以兄妹之情而长久,或许真是偏偏因为这倾世奇异的相貌——
      绿衣咬了咬牙,手中只攥着那还残留墨香的宣纸,上面的诗词无不情意绵绵,笔锋刚硬却周转婉约。
      永定分明是个极有天分的孩子,却总是隐藏着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归根结底竟是为了在太子面前讨好卖乖?
      当真是皇室宫闱里,什么新鲜事都不难见了。
      永定却没心思去揣摩身边这小小婢女的复杂心思,她的心里向来永远只装着那名器宇轩昂,温和体贴的涣夜,今天本该是跟教养嬷嬷学女德的日子,却偏偏不知道从哪个小太监那里听到郭家今天入宫,隐隐还有荐那郭家小姐郭娇为太子侧妃的意思。
      她和成郊从小一起长大,二人亲密无间,虽说平日里总有嬷嬷和太监们暗地里向她提醒不要同皇兄走得这般亲近,但她也全然不顾。于这世上她只有同成郊在一起是真心快活的,其余下人和宫中女眷妃嫔们见了她要么是恭敬奉承,要么是阴阳怪气,说话也都无聊透顶,没一个让她觉得有意思。只有成郊对她始终如一,温和体贴,会花心思去准备她喜欢的小玩意儿,每次朝臣上贡的好东西也会特地给她留一份。
      而且,成郊看她的眼神,早就不是单单看妹妹的眼神。
      对于自己的容貌,永定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她的母妃早死,对于她的来历虽说宫里总将它当作老黄历而避免提起,但明里暗里她自己也去打听过,宣氏是疆外别国献来的异族美人,歌舞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绝佳动人,皇帝也因此尤其喜爱。再加上后来宣氏母族大国因天灾受袭而尽数倾灭,皇帝怜她失了家乡更是对她怜爱有加,作为一个异族女子甚至享有贵妃的殊荣。
      只可惜红颜薄命,宣氏在第一个孩子降生之后便因月子里受寒而早早殒命了。大乐帝自然是龙颜大怒想着法儿的要惩戒那些疏忽了的宫女下人们,但这种事情总归不是一个两个小丫头就敢自作主张下的狠手,如此一下彻查到底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草草了事。左不过宣氏于这皇宫内外都已经别无依靠,红颜消殒后便再无人问津。
      乐帝常驻宫闱又岂会不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之处,因此虽是心有不忍但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于其遗留下来的这名孤女百加疼爱,以试图弥补对于母亲的愧疚之情。
      永定虽是年纪尚小,但不知道为何从何人身上继承了那份天资聪颖的心性,比起生母的至纯更有其父皇族特有的深沉与不凡。但或许当真是一脉相传的血统影响,虽说对于永定而言宣氏的那份纯良敦实没能给予她性子上的几分增添,但莫名之下的某种刚烈和一往情深以情为上的忠实却是恰好不漏地尽数流传到了她的身上。
      于永定而言,江山社稷亦或者是千古芳名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一生所求,良夫相子也不算是她的终身大事,她所求所望也不过是那挚爱和至交的相伴与相生,除此以外别的都能化为烟水入不得她的眼里。
      仔细想来,自那时起便能初见端倪,真是一尚好的刚烈女子。
      太子自西山庭中离去后,便是永定不再知晓的事了。
      成郊一路向太和殿行去,似是有事要同皇帝商议,面上神情一改昔时于庭中与永定嬉闹的那般宽和模样,反而于面容上遮掩了一层肃穆,让人不寒而栗。
      跟着的太子侍从只垂了手跟在后头,于太和殿门口站定,低低掩了头。成郊向门口两侧立着的宦人侍从轻微点了点头,一侧的领事稍稍抬了抬手,拂尘于半空中轻微一甩,扬声唱了个到,太子便抬腿进去了。
      殿内不知是副如何情景,下人奴仆各立一侧,站得肃肃,一副惊吓不已的瑟缩模样。
      见此状成郊心里也是已经清楚,定是父皇又不知为何发了一通大火。于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了声安。
      大乐皇帝此刻正于屋内玉座之上,手指于额间轻微摁按着,一脸的阴戾可怖。成郊早见惯了父皇这幅宛如阴晴不定的虎狼模样,此刻也只是朝两边轻轻一招手,下人们便识相地退下了,末了亲自奉了杯刚刚沏好的云山茉莉端至君前,俨然一副父子和乐的模样,小声劝了。
      “父皇何必忧心,左不过就是漠北蛮子的那般粗鲁行径扰了您的心,一帮茹毛饮血的野人对于我大乐又有什么影响,此番进京就算不怀好意,也总归是能应付得过来的。”
      乐帝见爱子说话如此熨贴而又胜似自己年轻时候的那般豪情,当下心中郁结也总算是解脱了不少,接过了那盏清茶,轻轻地抿了,眉间总算是松动了一些。
      “如是你说,那漠北皇子当真心怀不轨,你该如何应对?”
      成郊轻轻哼了一道,指尖翻飞,言语里依旧不失东宫该有的体面和庄重,却是在面容上多了几分的俏皮。
      “那便也将计就计,借花献佛,釜底抽薪了——”
      话音未落,便只听得乐帝朗声大笑:“好一个借花献佛,我儿当真是耳目清明,杀伐果断之人——”
      末了那双眼睛却也再次阴郁了起来,重新打量起自己眼前这名长男面上无动于衷的神情,嘴边掖起了不动神色的一抹异笑。
      “便是如此,你可知道应当怎么去做?”
      成郊躬了躬身,行礼得十分妥帖得当,脸上的笑意同自己那位父亲如出一辙。
      “父皇自然不必忧心,涣夜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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