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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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客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还是个孩子，视角很低，只能看到桌腿，他被保姆牵到餐桌旁边，伸着手要保姆抱。
“客江。”一个女人走过来，她穿着很优雅的白裙子，阮客江却觉得自己的头皮一下子麻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你先下去吧。”那保姆毕恭毕敬喊了声夫人，就从餐厅退出去了。
“我不是说过，不要让那些东西碰你吗？”那个被唤作夫人的女人贴近了，弯下腰把脸贴近阮客江，她有一双很美艳的眼睛，眸子是浅褐色的，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温柔地看着，小时候的阮客江却觉得恐惧。
对，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害怕自己的母亲。
她抚摸着阮客江的面庞，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脸；“客江，妈妈怎么教你的。”
“那些人都是假的，假的！你明白吗！”尖锐的指甲一下子摁住他的脸，留下了很深的红痕。
小时候的他慌忙往后退，撞到桌腿，上面摞着的白瓷盘子哗啦摔下来，他继续退，躲着那个疯女人。脚底被碎片划破，流出血来。
脚底很疼，阮客江只想着逃。他扭头朝门外跑去，小小的血脚印留在地毯上，他继续跑，想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却怎么都跑不出长廊，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脚下一软就跌在地上。
“客江，妈妈是不是过告诉你，不要让他们看到你的血。”
那双美艳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妈！”
巴掌掴到他的脸上，她却还没有满意，掐住小客江的脖子：“我就不该生下你，你个杂种。”
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浑浊的声音。
“妈…妈妈。”
画面再转，是他的父母在吵架，那个女人的白裙子已经成了一条一条的布料，沾满污渍，她拿过男人带回来的玫瑰，任由刺扎破手指。
阮客江躲在门后偷看，女人把玫瑰花瓣粗鲁地撕下来，扔到男人脸上。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她狂笑起来，拿头去撞男人的胸膛。
“你该休息了，来人，把太太带去房间休息。”
佣人很快抓着她的手臂搀扶下去了，他们都见怪不怪。男人注意到躲在门后的阮客江，朝他招招手：“客江，过来，来爸爸这里。”
“你！不得好死！你个走狗！”女人尖利的声音从长廊传过来，“别碰我！别碰我！”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再然后他看到母亲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突出来，死不瞑目。
阮客江趴在地上吐了出来，直到吐得只剩酸水，之后那个女人的尸体变成了倒在地上的人类，头颅被砍下，血流了满地。
那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他面前，是沈忱的脸。
————
阮客江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天花板，他坐了起来，房间还是他自己的房间。冷汗已经把睡衣打湿，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走出童年的阴影。
他的母亲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婆子。
他又倒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忱在他床上睡得很香，怀里抱着一个抱枕，两腿间还夹着一个枕头，如果按照动物行为学来分析，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给沈忱之后他自己只能憋屈打地铺，睡地板睡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不由坐在地上反思自己怎么就这么高尚伟大好青年，想都没想就把沈忱给捡回来了呢。
沈忱不能算个负担，但家里多个人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昨天一晚上沈忱打碎了三个盘子，被稀里哗啦的洗碗机吓得蹦到沙发上，踩开了投影机的按钮，智能电视自动播到了儿童启蒙频道。
四脚着地满地乱跑的样子让阮客江想起来大学舍友家里那只金毛。
这怎么跟他想得不太一样呢，光复人类是靠看动画片光复的吗？
总而言之，沈忱和整个世界好像都格格不入，他的心智似乎和外形并不符合，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科技产品，一切都要从头教。
阮客江自知不是什么当老师的好料子，当年上学年年倒数第一，不知道怎么混进的大学，在宿舍躺尸了四年又混进了技术部。
富二代啃老族，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头上大大的标签。他自己没什么出息，只想安安分分混完一生。说实在的，他没有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人类的觉悟，也没有给仿生人政府做贡献的打算。
他既不像个仿生人，也不像个人类，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
每当他试图融入人群，他母亲几近癫狂的话语都会在他耳边不断环绕。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他呆滞地坐在地上，感觉噩梦带来的不适感好很多了，才想起来抬手看一眼腕表，凌晨四点半。
他叹了口气，没有睡觉的打算了，只是躺在地上，盯着灯光发呆，眼睛看了一会就发涩。
窗户外面的树木正发着淡淡的荧光，因为电力紧缺，这种会发光的树木被用作路灯，有时候也会用作家庭照明。
他睡不着，对着棵树发呆，不由得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种树木会发光。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因为这本来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从小见到大，只依稀记得高中生物老师讲过这是一种转基因技术，是旧纪元人们的造物。
旧纪元的科技发展到很恐怖的地步，现在几乎所有的技术都是那时候发明的，新纪元一百年的科技进步还比不上旧纪元十年。
那时候的人类是怎样的辉煌，又是怎样被仿生人取而代之的呢？历史书不讲，政府自然也不讲。
有时候阮客江想着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过人类吗，这是不是只是他的一场梦，他自己只是一个因为设定意外而出现的拥有血液的仿生人，仅此而已。
直到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就躺在他旁边的床上，还发出小小的鼾声，有点像小狗撒娇的声音。
心跳，人类的心跳又和仿生人有什么不同？他这样想着，把耳朵贴近沈忱的胸口去仔细听。
人类的心脏与仿生人的仿生心脏有什么不同呢？
沈忱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十分有节奏的律动。阮客江清醒意识到这是一条生命，鲜活的生命，和自己一样流淌着血液。
沈忱本来面对墙侧躺着，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阮客江身上的热量，在梦里翻了个身，那张少年的脸面对着阮客江。
阮客江注意到沈忱的手，骨节明显，细白而修长，但有好几处划伤与擦伤，应该是下午时候留下的。
只有人类才会留下伤疤，阮客江解下连睡觉也不会摘掉的腕表，手腕有一道细长的疤，是小时候切开皮肤植入身份芯片的时候留下的。
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疤痕。
他仔细盯着那个疤，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如果不是在灯下看没有人会发现，但他还是执着地用表带遮住。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沈忱在梦里也不老实，两个爪子胡乱朝空中抓了抓，拽住阮客江的手就不放了。
得了这位爷，我现在知道着两个抱枕是怎么到你那里了。
沈忱穿着阮客江的衣服，说实在话，有点短，但他又太过于消瘦，没有一处是合身的，丝质睡衣顺着手腕滑下来，
——有一道疤，从他的手腕顺着动脉向上延伸，贯穿了整个小臂。
沈忱在遇到自己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阮客江这样一沉思，下意识把手从沈忱手里抽出来，床上的人就立刻睁开了眼。
沈忱的睫毛颤了颤，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任谁睡醒看到床前杵着一个人都会害怕的，更何况是沈忱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阮客江柔声道：“我睡不着，吓到你了？”
沈忱坐起来，长长的黑发睡得乱七八糟。他还发着抖，盯着阮客江的地铺，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抱着抱枕往墙边靠，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一米八几的个子不是白长的。
“一起…床…”
他说话还是含糊不清的，除去那句光复人类以外，大部分都只能一个一个词往外崩，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但阮客江听懂了，他要和自己一起睡床。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还能这么善良。
见阮客江没有动作，他坐起来，眼里很是焦急的样子：“我…麻烦…”
“你没有添麻烦，你很…乖。”阮客江揉了一把少年细软的短发。
“一起。”他又强调了一下，还用手掌拍了拍旁边的床，又把自己更加努力贴近墙边，努力腾出来更大的空间。
“我够了。”阮客江拗不过他，只能又在床上躺下来。
明天就去换个双人床，换个两室的房子估计是短时间实现不了了，但换个床还是很方便的。
沈忱看他躺下来，扔掉怀里的抱枕像个八爪鱼一样抱住了阮客江。
阮客江正在想之后该把沈忱送到哪，普通的福利机构肯定没有办法，送沈忱过去只有死路一条，也许可以在四区或者五区买个大一点的房子给沈忱，那里的房价更便宜，而且并不是中心地带，所以对于身份的检查也更松懈，不像一区时时刻刻都暴露在监控下，每个公共场所都有身份检验。所以那里的潜行者出现概率也更大，如果能遇到，说不定还可以把沈忱带回潜行者聚集的地方，那里也许更适合他光复人类。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教会沈忱基础的知识。
他正想着，被突然贴过来的沈忱吓了一跳，他身上很暖和，带着少年的气息。
——好像不换床也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