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玉面芙蓉泪珠儿 ...
-
05
陈一盏和莫阳和立在梁园客厅的大门外,等了很久,两个小时,四个小时又或者更长的时间。袁中和和梁虹一番较量之后相继离开,离开的时候,陈一盏带着莫阳和变换了一下位置,原是并排面向客厅站着的,为了让路给他们出门,变成面向大门左侧并排站,如两个迎宾童。
梁园朱门内,前院假山石秀气落座,尽忠职守的挡在朱门和两侧小拱门前,位置选得恰如其分,不突兀,影影绰绰的挡着左右两边的小院,风水或迷信,挡灾或挡邪无从考究,但风骨不俗,很出意境。
小桥无流水,曲径旁皆干花败草淹没了石径,凉亭飞檐掉落,破碎的瓦砾压在野草里,压出零散没规矩的形状。边上两处小拱门,往里探看也是野草葳蕤。就这么山重水复疑路荒村的过了第二道大拱门,进了内院,花明柳暗的又一村赧然在目,左边的院子里有一架秋千,一把深褐色的太阳伞立在零散的几只藤椅和一条长椅中间,周围野草丰茂,高矮参差不齐,犹如微缩森林一般,那几把藤椅几近掩埋之境。再往边上,有一架藤编的水滴形吊篮,吊篮的开口对着他们,晃晃荡荡,唯有风与尘土在玩耍嬉戏。
顺着房子的拐角望过去,能看到一点点假山,不知整体有多大,假山的石头上招摇了几株枯草,蜡黄坚韧,表面光滑,被风吹断了纤细的腰肢,折出尖锐夹角,反射的一点光,令她着迷。
假山下的风水池里没有水,荷叶像一把老破的油纸伞,低垂着头,土褐色的荷叶裙摆有些是微微的合上,有些是紧缩的收敛,但是都垂着头。莲蓬却是坚硬的,虽然没有亲手触摸到,只是看着就能知道它们坚硬锋利,不像新鲜的莲蓬那样碧绿饱满,枯了的莲蓬在一点一点的风干过程中,肥大绵软的包围组织向里收缩,直到完全干枯,莲蓬外边的凹缘贴紧之后,形成了一组组锋利的尖角,其他位置都干瘪了,但莲子的位置却是饱满的,冒着圆圆的脑袋和陈一盏对望。
陈一盏默默的数,21颗莲子。它们被保护着,即使包围体已经全部干瘪也依旧是在保护它们。风一吹过,它们摇摇头,在和他们这两个陌生人打招呼。
假山石头窝窝里突兀的生长起来的那株已经被拦腰折断的野草,即使有风吹过,它也没办法打招呼了,它和他们一样,光是站着,原地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没有办法像被保护的莲子们一样的。
那池子周围也被野草包围住了,风吹拂动,野草压低反弹的摆动间,能看到那池子边上坠着、嵌着很多好看的石头,即使蒙了灰尘也是很好看。顺着池子边隐约能看到了深埋在野草里的一条石子路,野草的滕根和一小条一小条的枯叶把没有泥土的路面也给占领了。在那个世界里,野草就是最强劲的王者,它们跋山涉水,不畏艰难险阻把自己的跟扎到了任何一个有泥土的角落,陈一盏对此暗自钦佩。
莫阳和最后站着睡着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栽,陈一盏及时拉住了她,避免了莫阳和的脸直接磕到地上。但他没有多大的力气,莫阳和软软的躺在了地上。
她模模糊糊听到陈一盏在叫她,听到他跑远又跑近的脚步声,听到了柜子门铰关合时细微悠长的摩擦声。冰凉的水,贴在了她的嘴边,想睁开眼睛的,却没办法做到,就像做梦的时候,梦到被恶人追赶,明明很用力的想跑,却动不了,用力的大喊,喉咙却又紧又痛,发不出声音的感觉。
陈一盏拍打她的脸,他捏她的嘴巴,抠她的舌头,水冰凉缓慢的流进莫阳和的口腔里,喉咙又紧又痛的感觉慢慢消失,他的指尖上是咸咸的味道,像是沙子,但比沙子细,她想,可能就像那些志愿者们说过的海滩上的沙子,细幼绵滑。莫阳和含着陈一盏沾着盐粒的手指头,像婴幼儿那样吮吸。
陈一盏曾经这样照顾过福利院的婴儿,沾的是奶粉。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装着的奶粉,那是小宝宝才能拥有的零食,每当婴儿挣扎着,拼命的啼哭的时候,陈一盏就是这样哄他们的,他们会很快安静下来,然后含着他的手指入睡。
莫阳和很羡慕那些被他照顾的婴儿,不知道是因为有额外的奶粉零食还是因为他们被照顾的样子。做噩梦的那种感觉慢慢消失了,陈一盏又开始拍打她的脸,莫阳和勉强睁开一条缝。陈一盏一只手拖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飞快的抹眼泪,一下笑了。
陈一盏走下半米高的院廊,半蹲着让莫阳和趴在他的背上,把莫阳和背到了被野草包围的长椅上,从他们装东西的纸箱里掏出了一块长方形的,像手掌那么大的糖,他小心翼翼的把包装纸撕开,那是一块巧克力糖,包装纸上是看不懂的字符,这种糖是一个大哥哥出差后带来福利院分给大家的,分给莫阳和的被小雅抢走了,她都没来得及看是什么样子的。
陈一盏小块小块的掰下来,莫阳和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口一口吃得飞快,那一刻,开心极了,仿佛人生了无遗憾。
吃完了巧克力,陈一盏又开始翻东西,莫阳和眼巴巴的,期待的看着他翻盒子,他掏出了一包饼干,包装纸皱皱巴巴的,一晃,里面能听到唆嗦嗦的声音,他把还有形状的,能捡得出来的饼干块给莫阳和吃,最后只剩半袋细粉末,他倒到嘴巴里,一口吃完了,把剩下的水喝了一小半,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然后叫莫阳和把水喝完。
他让莫阳和靠在自己膝头上,将手搭在她的肩头,莫阳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陈一盏时不时覆手探额,以指探息,鼻下气流受阻,皮肤湿热发痒,弄得她睡不踏实。所幸他发现了更简便的方法,将搭在她肩头的手移到后背,靠着呼吸时背部轻微的起伏来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最后,他靠在椅背上也睡着了。
肚子火燎火烧的难受,莫阳和跟陈一盏在黑暗的园子里,就着院墙头亮起的灯盏探看确认身边的人。外面偶尔有车经过,车灯快速的掠过朱门门缝,光影由东往西扫过,来过,离开,消失。
草丛里昆虫闹喧天,唱歌或聊天,热热闹闹,此消彼长。莫阳和心里莫名高兴,这比白日里没声没响的时候好,她心怀愉悦,安静的听。在莫阳和的意识里,这些闹喧天的虫儿是这儿的主人,她和陈一盏是误入,呼吸都保持着小心,不敢惊扰。
陈一盏的头从椅背上一点点滑落,脖子折成直角,莫阳和双手撑着,努力让他的头和脖子保持一条直线。
车灯钻过门缝,照进来,在黑暗中晃晃亮着,没有掠过消失。来人启了朱门,越前院,弯绕穿行,进了内院,“哒”的一声房门大开,弱电箱被掀起,啪啪啪啪啪四五声后,整个园子亮起来。掩藏在草丛间的地灯,惊得虫儿们噤若寒蝉,同样也惊得陈一盏惶恐,处在初醒的迷蒙中,下意识里急忙把空瓶子藏到了装衣服的纸盒里。这瓶水是偷来的,这让陈一盏恐惧惊慌。
莫黎踩着轻快的步子站在陈一盏面前,陈一盏盯着她,不敢说话。
“喂,小孩,这儿山风凉,怎么不带妹妹到屋子里睡?”她不温不热顺嘴言语一句,不是教人做事的俯视态度,更像是单纯的找话头。
“袁先生没有叫我们进去。”
陈一盏坐直了身体,像个过堂应审的人。莫阳和拉了他的衣角,躲到他背后,偷偷的盯着莫黎,警醒又怯懦。
莫黎站直了身体,怔怔看了会儿,感冒了似的,吸了一下鼻子,细长白净的粉颈,肌肉抖动收缩,虽然是不太雅观的动作,但不影响,她那么好看。莫黎眼里渐渐漫上水雾,泪珠儿盈盈的兜在眼眶里,光在泪里流转,凝聚,堪比荷上莹莹珠。
初见莫黎,便是这一仙女盈泪的场面,这让陈一盏和莫阳和不解且惊,不解莫黎为什么就这样了,也震惊于竟然有人连垂泪都这么好看。芙蓉玉面比西子,那莹莹一珠泪使莫黎的仙姝姿态扎在两人心里,很深刻。
灯亮起来后,满满片刻观瞧打量,随手捡起长椅上的巧克力糖纸和皱皱巴巴的饼干袋,说了句“跟我进来”
陈一盏把小纸箱夹抱在腰间,牵了莫阳和,跟着她,跨过了那个站了一下午的木质推拉门,穿过争吵暴发过的大厅,右侧博古架掩映处,蜿蜒而上,来在了二楼,正对楼梯口的是一间配置房,门边放置了一辆餐车,满满把糖纸和饼干袋顺手丢进了餐车的废料抽斗里。
过道宽阔,三四间客房分布正当中,左右对门是两间半圆形套间,套间宽敞,进得了玄关,依次往里过客厅,餐房,小茶厅,进主卧,卧房宽大,外设观景台,一道实木推拉门隔开,充当隔墙,连着主卧房的原是个衣帽间,改了次卧;弧形墙体嵌了衣柜,卧房对面是洗浴房和大书室。
陈一盏与莫阳和拘谨讷涩,眼睛钉死在自己脚下,破旧断底的大号凉拖,踩在绵软的地毯上,何其突兀不相称,两人羞愧不敢动,生怕弄脏了地毯。
满满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官方交代“你和妹妹住这边,右边那间莫黎住,她长大了,要自己一个人住”说到莫黎的时候,她语气柔软骄傲。
“你们也会慢慢长大的”。
她看了陈一盏抱在手里的纸箱,欲言又止,叹气摇头,陈一盏尴尬,犹豫,缓慢的把纸箱放在脚边,在那漫长的沉默里,他又把纸箱从脚边抱到怀里。他不知道别人沉默的意思,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呼吸都怕错。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不甚友好的叹气,不明意味的沉默,这些让陈一盏羞赧怯懦,紧张恐惧,虽如泥福娃娃入江,却一直没有放开牵着莫阳和的手。
“来,放这里正合适”莫黎打开了衣柜,完全的救世之举。
满满仍是沉默,对莫黎的“出言相助”没有阻止,拿着仪器在房间里走动,电子光线亮起,报出尺寸。莫黎给陈一盏一一示范,水龙头往哪边开是热水,哪边是冷水,吹风机按键功能,浴巾,毛巾,干发巾,洗脸巾,擦手巾,洗发水沐浴露也一通介绍,如工作状态中的公务员,公事公办,官方脸,不热络,但耐心,不厌其烦。
在催促声中,莫黎领了陈一盏与莫阳和上了停在院墙外那辆车,它一直亮着车灯,莫阳和从车窗望见了朱门后镇宅纳福山石,它被照得明明白白,不敢有私隐,虫儿们像被吓怕了,连试探的音儿也没了。
满满扣了安全带,对旁边言了声“姑娘”,无可奈何的又叹了口气。
莫阳和跟陈一盏挤在一个座位上,一动不动。莫黎坐定后,争分夺秒的玩手机,一层薄光,晕在脸上,萤亮剔透。
等待缓冲的间隙,她起头打量,陈一盏不敢看她,莫阳和瘦小干枯,一味的躲在陈一盏身后座位的缝隙里。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垂头又把脸埋到手机前,然后漫不经心的把她的零食一点点的推过去给陈一盏和莫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