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青梅竹马遗忘我这件事》楼兰湘君

5、顾云琅

　　顾氏族府——凌云阁
　　寅时
　　“佛子，佛子该起了……”伫立在一旁的侍仆看了一眼香着的长度，低着头撩起里间拔步上的轻纱，挥手让身后端着衣物，漱面的侍仆走近，“佛子，可起罢？”
　　“可。”顾云琅自侍仆唤的第一声便醒了，张开眼仰头瞧着那层层坠下的薄纱，小小的身子工工整整地躺在中央，除了锦被隆起的一小块彰显着床的主人在此，其余尽是无人踏足的样子，这是被多次告诫后的成果，很显然，小云琅已经全面掌握。
　　顾云琅借着侍仆的手穿上佛子的牙白袈裟，净了面，用木冠束起头发，平日在沈莲槿和江陶渊面前温和的面庞此时毫无表情，眉目间的朱砂衬得他似一尊陶娃娃。
　　踏上木屐，顾云琅走出他的厢房，寅时三刻，是给族长请安的时刻。
　　顾氏族府不比沈氏祖府族制差到哪去，宅子同样大而幽深，九曲长廊旁侧种植着许多青竹，显得郁郁葱葱，长廊内只有顾云琅一行人的脚步声，木屐踏在木廊上，发出哒哒的脆响，旁有翠鸟鸣叫，影影绰绰，顾云琅的身板只抵侍仆的小膝上方，却无一人敢有不敬，原因无他，顾云琅是顾氏百年年来第一位佛子。
　　顷刻，顾云琅就到了顾氏族长居住的阁楼，凌阁。
　　“孩儿同族长请安。”顾云琅站在阁外，双手合十拜向阁门，少顷，一侍仆走出
　　“佛子，您请。”
　　正堂坐满了人，上座为顾氏族长顾明松，旁侧坐着梵嫂于氏，下首东一座空悬，依次坐着而立，不惑模样的族人身后站着各家的小辈，这正是顾氏族嫡系族人林林总总不下六手之少。
　　“孩儿给族长请安。”顾云琅跨过门槛，对周遭那一双双晦涩不明的双眼视而不见，直径走到请安处，“母亲安”，顾云琅拜过族长，又冲着上首于氏问安。
　　“受佛子礼”顾明松随口道
　　“请佛子安...请佛子安...”顾云琅直起身子，下首的族人全部站起，面向顾云琅行佛礼。
　　“免罢。”
　　“是。”
　　“佛子请坐。”顾明松开口道
　　顾云琅向着那唯一空悬的位置走去，撩起下摆，沉稳静坐。
　　“佛子近日可有所成？听闻佛子昨日与那沈江二位佛子出街，这可失了体统。”静了半晌，下首一而立之年的族人忍不住道“近日佛子堂将要完善，您还是少……”
　　“慎言！”顾明松出声打断那族人的话，眸子晦涩难懂“佛子岂是尔等所能言语？”
　　“是...是...是在下知错，请佛子海涵。”
　　熬人的请安结束，顾明松留下了顾云琅，屏退了所有侍仆，顾明松看着面前的小儿，小小的身量，却挺拔如松，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涩。
　　“老生常谈，佛子可知何故如此？”顾明松转头望着架上的佛像，这尊佛像一半慈祥和乐，手持柳叶，一半面目狰狞，手带人头骨。
　　“孩儿知晓，顾氏六百余年长史，前史惊艳才绝之辈泛泛，隐有三族之首之势，后二百余年，未知何故，佛胎降临甚少，顾氏式微，而今已有百年未有佛子降世。”
　　“然也。”顾明松转过头重新看向顾云琅，“百年来，顾氏到我这代，已经经历了八十代族长，佛子长寿无疆，无法比拟，氏族中，一位佛子的诞生，不仅是对孟檀有益，对氏族更有益，这些年来，连外嫁女都可诞下佛子，我顾氏一族，竟无一人所出！我不想让顾氏一族毁于我手，我儿可知晓？”
　　“孩儿知晓，孩儿必当自勉。”顾云琅听罢，低头向顾明松说道。
　　顾明松看着周身僵硬的顾云琅，叹了一口气“顾韫，随我一道。”
　　“是。”
　　顾明松带着顾云琅坐上马车，一路从主街而过，顾明松掀起窗帛，让顾云琅往外看“你看，百姓因得孟檀庇佑，安居乐业，虽也有贼人出现，但孟檀讲究因果轮回，鲜少发生。”
　　顾云琅见和昨日那般的景象，甚至见到了昨日那笑着给沈莲槿糖人的小贩，敛眸道“孩儿昨日已经见了。”
　　“然也。”顾明松放下窗帛，马车哒哒哒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顾云琅只觉得似历日旷久，又似白驹过隙，“顾韫你看。”顾明松又掀起窗帛，指着远处的一处景物“你看那处。”
　　顾云琅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只见远处空地人群泛泛，全然不似街上那怡然自乐的百姓，衣不遮身，食不果腹。老老小小皆是乱首垢面，“这 ....这是何为？”顾云琅强装镇定的脸碎裂了。
　　“你不过稚童，因出生享有世间万般荣华，没见得也是常理。”顾明松反倒是仰倒在软枕上，看着那小儿错愕般的神情，伸手揉了揉他的脑瓜“这是邻国的子民，邻国以所谓的皇权集权，满足一人的一己私欲，而那人并不满足，因此发动了战争。”
　　顾明松被岁月雕琢的脸庞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更显魅力，那丹凤眸子闪过风云“因我孟檀地理易守难攻，且虽说信佛，却也有斗战佛为供，我孟檀不攻于外，却也不惧于外。这些难民，是邻国与邻国之间战火波及的百姓，因闻我孟檀宛如仙境，皆是投奔而来，让你知晓，只不过是你辈三人皆觉得氏族为笼，氏族外堪为仙境。这些百姓，觉者自会收容。”
　　顾明松想了想“顾家严于律己，一为氏族百年荣耀，不可毁于你我之手，那顾氏族祠堂上摆着的成百上千的牌位，可都看着你我！为了氏族，你自勉不够，为觉者方是对得起列祖列宗！”顾明松语气逐渐严厉“你是我儿，却又是整个孟檀佛子，顾韫，二为孟檀，我孟檀六百余年，共十八界，百万百姓，这孟檀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于三氏族历代积累，为觉者，不仅有容纳百川的善，也要有极恶之念，方可护这百万百姓周全，而不会成为你方才所见的模样。”
　　“顾韫...知晓，必当铭记....”顾云琅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坚定，似是放下来什么，又似有了什么。
　　“走罢，佛子堂将要完善，不出预料，后日你与沈、江二位佛子将要在佛子堂度过六载，回去收拾一下行囊。”顾明松放下窗帛，扬声道“回府。”
　　顾氏族府——凌云阁
　　顾云琅拜别了顾明松，往着云阁走去，这族府极大，凌云阁只是族长与佛子所居的地方，而佛子所住为凌阁右侧的云阁，中间的长廊就要走两刻之久。
　　顾云琅刚踏离凌阁的长廊，就被前面一道身影拦住去路，待看清那人，道“原是淼阿姊，您有何事？”
　　“见你今早心情欠佳，就带了点你喜爱的东西。”顾云淼笑着看着这豆丁大的小弟，她们是同一辈的，但顾云琅小顾云淼一轮，且又是嫡系中的近亲，顾云淼是顾明松小弟的长女，换而言之，也是顾云琅的长姐。
　　“那...那就谢过阿姊。”顾云琅见顾云淼拿出一颗包在米帛上的蜜饯，这米帛极为金贵，里面的蜜饯更是少有是近日刚熟的樱桃果，顾云琅不禁羞红了脸。
　　“小弟莫恼，看到你如此这般，阿姊就宽心啦。”顾云淼大笑，好啦，我走啦，不然让族长知道了又要叨叨我了。
　　“阿姊慢走。”
　　顾云琅见着顾云淼远去，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蜜饯，宛颜一笑，踩着木屐慢悠悠地踏过长廊，周边的竹林依旧郁郁葱葱，他却觉得周身明朗，顾明松对他说，近日午时，城门开放，接难民进孟檀。
　　顾云琅回到厢房，坐在案牍边，看手中的蜜饯，拨开帛，含进嘴里。又望着案牍上那一根糖人，小模样像极了沈莲槿，他盯着这糖人恍然间能听到沈莲槿在耳边嘟囔的声音，一个哆嗦，回过神拿起糖人放在一个锦盒里，看着里面歪歪扭扭绣着竹叶的帕子，江陶渊手抄的佛经，一朵风干的莲花，顾云琅叹了一口气，想道，就是沈莲槿太过吵闹了……
　　转过身执笔抄经，暖阳透过竹林的间隙溜进厢房，鱼跃在宣帛上，洒落在乌发里，一缕恰巧落在了旁侧的锦盒上，照亮了中间那把精致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