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金黄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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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广场的银杏叶尖染上了阳光，随即蔓延到整棵大树，整片广场落满金黄落叶，昭示了深秋与冬天正式交接。
建兴是私立，收钱收的多，却该财大气粗的地方不肯花，不该财大气粗的地方大手大脚——比如女生宿舍那个床摇晃得能演绎上下铺版泰坦尼克号，学校不出钱修；校服好几套都只有特殊时间才穿，却定制了很多，还年年出钱设计改版。
今年的羽绒服发下来时和初中又不一样，初中女生是暗红色，高中又改成藏青色，拉链外面还不伦不类一排牛角扣，仿佛想蹭个英伦大衣的味道。从左右肩头各拉出一根银线，竖着从帽子贯穿出来，明亮地勾出竖长的形状，在晓情看来这是唯一一点亮点了。
林理被裹在这样一件衣服里，不显得臃肿，把她白而薄劲的腕骨、脊背都拢了起来，只有新剪过的刘海在泪痣一样的疤痕上摇荡。
建兴上课速度快，现在已经开始超进度，半期过半个月就把高一上讲完了，现在已经开始讲高一下。纵然是林理这样的学霸，也要很努力才能巩固上。晓情是偏科生，语文历史地理很优秀，其他科目都有点一言难尽；林理则不然，她成绩好，科科都好，甚至体育、内务都是数一数二。林理在一边背英语，小本子揣在兜里，晓情背语文，背着背着就开始吟，突然很想给林理讲这首诗的典故，看她认真就算了。
落叶踩在脚底下，像金黄色的落雪。
*
何苹果然是个“老建兴”，她也提出让学生们班会课到罗马广场拍合照。直升的学生不稀奇，中考进来的却是一片欢呼，一听隔壁也在欢呼，静默两秒，整层楼都陷入了大笑。于是班会课老师们就带着学生下楼去拍照，花了整整一节课来拍。
合照时林理照例往边上缩，晓情个儿高，也站不了C位，两个人都在左边站着。何苹让每人拿了一片叶子，林理刚躬下身，晓情就递给她一片。金黄色的颜色只是渲染了一小片，更多的是大片的墨绿，那片金黄就像是一个月亮推荡在水缸里碎。
月亮隐喻。
晓情笑着拿了一片纯金色的，举在脸边面向镜头。林理还没能艰涩地拉出一个“面对镜头专用笑”，快门已经咔嚓按下去了。
建兴请了摄影师在这里等一天，所有班级都会过来合照，然后一个个学生去拍单人照，如果有荣誉墙之类的都会统一用建兴自己拍的照片，算是免费拍了个全身照，什么场合都能用用。
何苹是个很热心的班主任，摄影师忙不过来，她就自己给学生拍，学生中有寝室合照、小组合照、闺蜜哥们合照的，她都乐意拍，还有耐心等他们商计好姿势。林理被她们305寝室架去拍合照了，晓情把邓知雪和另一个室友曾小铃叫过来，找到一棵树围着背对坐下，伸出手摆出相机的样子，邓知雪在旁边很配合地“咔嚓”一声，她们一起笑起来。
“我们没有大寝室，就这样吧，不麻烦苹儿姐了。”晓情从小和老师关系都好，对何苹私下都愿意称呼苹姐，她觉得语调淡了点，还加了儿化音。
晓情抓起一把叶子扔邓知雪，邓知雪立马扔回来，曾小铃池鱼遭殃，很快也加入了战局。玩累了才倒下，日光照在金色的海洋上，晓情微微眯起眼，抬手虚虚捂在眼睛上。
有个人背光而站，默不作声。
“小理让开，你挡我光了。”晓情懒懒，“哎，我说……”
林理说:“半个。”
别人不懂，晓情却一下明白了。
小学她和林理住一间寝室，初中却被拆开来，林理住的那一间竟然只有她一个人住宿，晓情那间热闹，每天林理就被晓情邀请来一起洗漱一起玩。张晓情向其他室友宣布这是她们寝室的“半个”室友，其他人和晓情关系好，欣然接受。
如今林理也要把自己算作晓情她们寝室的半个成员，从此308就不是三个三班人了。
是三个半。
晓情坐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灰，仰头问:“所以呢？”
没等林理解释，何苹就已经端着手机走了过来:“张晓情，你们寝室人呢？”
“……”
晓情无声地瞪了林理一眼，林理这才微微一笑，当不是自己干的好事。
邓知雪她们过来和情理两人一起拍了几张，林理这倒是真心实意笑了。等何苹和邓知雪曾小铃她们离开，晓情才和林理在路边坐下，开口问她:“你怎么了，你们大寝室305拍照不开心吗？”
“……我不是她们寝室的人。”林理执拗而低微，“我不是。”
女生整编大寝室305和307中，05的普遍喜欢爱豆明星综艺，并且还很花心，今天一个明天一个，讲话浮夸空洞，还喜欢打扰林理休息，以她是优生为理由调侃，让晓情听了都想替林理动手。
晓情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肘:“那你以后还是到我这休息，睡觉了再回去。”生怕林理拒绝似的，她连忙转移话题，“学霸和铃铃都拍照了，我俩一起否？”
林理看了她一眼，晓情心虚地一笑。她俩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微妙，当时尽管没点破，晓情却也知道她俩的关系和别的闺蜜不一样，还以为是闺蜜升华版。林理从小克制，不与她挽手，不与她勾肩搭背，甚至让晓情以为她不喜欢肢体接触。更别说合照，五年了，唯一一张双人合照还是被白巧妈妈按头拍的——要不是白巧当时还在一边整理裙带，白巧也是要入镜的。
林理摇摇头，说:“坐这有什么不好。”非得找点现眼的事情干。
“好吧，是挺现眼。”晓情读懂了她谴责的言下之意，弯起眼睛，“送你朵花。”
林理定睛一看，晓情把一把纯金的叶子攒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层叠旋抹开，像一朵金色的玫瑰。她捏住那些叶子紧紧挨在一起的叶柄，贴着晓情的手指，把它们小心地并过来。
晓情脱下夹子，天蓝色的夹子横在叶柄夹住，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她们起身往林深走去。
建兴的羽绒服包很大，一个小本子轻轻松松放得下，卷子折两折也能放进去，而且是竖着的正方形，意思是让学生随时学习，路上也要学。此时晓情两指撑开衣袋，小心地把一片片她喜欢的落叶贴进去，林理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跟着，脚尖碾坏落到发烂的白果。
晓情将草灰擦落，和林理漫步无边际地走着。她想起有五个秋天她们都曾经这样漫步，银杏的叶季是一个月，一共是一百五十天。一百五十天，十二分之一是金黄温柔。
她倚着一棵大树，吹了吹指尖，笑着逗林理:“你记得吗，以前你和贺湘言一起中午不睡觉跑到这里，我和LG一起来抓的。”
LG是某个什么反派的缩写，她们小时候用来称呼生活老师。贺湘言则是分到尖子班九班的，原来也和她们一个班，小时候和林理关系是对并不欢喜的冤家，因为林理和贺湘言的事，晓情还有好一段时间和贺湘言关系不太好。
晓情想起那一天，好像是因为班主任孙韩骂了林理和贺湘言，两个人被罚站站了一天，中午决定坑一把老师，吓唬他们，就私自跑到银杏林不回去睡觉，把晓情和LG急坏了，晓情是学生本来不该管，却还是和LG一起分头找人。
晓情找到林理时，她就在这棵树底下，软软的叶浪托着她，她仰着脸，净润的侧颜在阳光底下落落舒展。晓情走上前，林理把头别过去。晓情好笑地去拉她的手，也被躲开了。
闹小脾气。晓情心里笑她——年纪小，就是容易把老师的话太放在心上。
也较真得可爱。
晓情也坐在她旁边，那时候她组织了文学社一起写小说，课业不繁重的时候，包里总是放着一个人物设定的小本子，她就拿出来默默写。林理在中午的寂静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贺湘言在对面林子里。”
晓情说：“我是来找你的。”
林理扭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晓情。晓情终于笑了：“回去吧，间餐是红豆夹心。”
红豆。晓情时隔五年想起来，记得红豆夹心的面包总能让林理高兴一点，最后是回去了还是没回去不记得，晓情只记得林理那个注视。
像是一块蜂蜜，慢慢地被晒化了，金黄色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金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