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人》口甘

4、大火

　　为了避免疯吴婆发现陆健，我赶紧迎上去，在麻花的坟前停下了。
　　疯吴婆看到那块木碑，欣慰地笑了，“你终于想通了，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着才更难能可贵。我在这安乐宫活了快二十年，早就看开了，人呀，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腰缠万贯还是粗茶淡饭，只有一家人完完整整，才能过得高高兴兴。”
　　我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我的亲生父母还活着，恐怕她们也过得不开心吧。
　　疯吴婆不等我回话，便自顾自地说起了往事。
　　十六年前，她和周贵妃刚被册封为贵人，几乎同时怀上龙种。皇上大喜，命人重新修缮永华宫，加派几十个宫女太监服侍她俩，命她俩好好在里面养胎。
　　她跟周贵妃本来关系就不错，那阵子又吃住一起，每日形影不离，好得不能再好。几个月后，宫里下人之间忽然流传一种谣言：吴贵人怀的是公主，周贵人怀的是皇子。
　　谣言终于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为了查出始作俑者，她挺着肚子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请求皇上给她做主，严惩散播谣言之人。周贵人在旁边也替她帮腔。
　　虽然皇上龙颜大怒，把几名太医撤职查办，将永华宫的宫女太监也都换了一拨，但造谣的人始终没有抓到。
　　打那之后，她意识到有人想害她和她肚里的孩子。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呆在房里，闭门不出，吃的喝的东西全经过贴身丫鬟萍儿试吃后，才会安心。
　　周贵人经常来陪她说笑，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她不为之所动，总是笑着婉拒了。她经常板着指头，算着临盆的日子。
　　眼看那个日子就快到了，谁能想到，一场大火改变了一切。那晚她很早就瞌睡了，想着是日子越来越近，身体太累所致。
　　午夜的时候，她感到下面一阵疼痛，睁眼一看，门口冒烟了，屋子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她大声的呼喊萍儿，却没有回应，当她用力支撑起上半身，看到萍儿在床下的毯子上熟睡着。
　　她已经无法站起来，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在往下坠，疼痛难忍，她只有大声的喊叫。老天有眼，萍儿终于醒来。她命萍儿先帮她接生，别管快要破门的火苗。
　　萍儿吓得直哭，也按吴贵人的话照做了，上床跪到吴贵人的双腿之间，一边喊吴贵人用力，一边用双手慢慢往外拽。
　　随着噼啪一声巨响，房门塌了，同时孩子的哭啼声也传到她耳边。萍儿用备好的羊毛毯子包好孩子，放到了床头。吴贵人终于生下了皇子，她却来不及高兴，眼看着火舌已经扑到桌子上。
　　她察觉到这火太蹊跷，没想到孩子刚生下来，就要与孩子阴阳两隔，她用尽全力也没有站起来。于是让萍儿把桌上的发簪拿来，她心一狠，在孩子的后背上烫了一下，仿佛烫到了她的心头肉上，疼的要命。
　　她哭着把孩子托付给了萍儿，嘱托她赶紧抱着皇子出去找皇上。
　　老天有眼，她侥幸活了下来，但容貌尽毁，被诬陷生了个死胎，萍儿也消失不见，皇上一怒之下便将她打入冷宫。
　　那场大火好似一场意外，最终不过是处罚了永华宫所有的下人，没有人继续追查。好在周贵人也生了个皇子，皇上册封她为皇贵妃，整个后宫喜气洋洋。
　　疯吴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哽咽着说：“这么多年了，我每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我的孩子。他如果还活着，肯定如皇上年轻时一样俊俏。即使别人笑我疯疯癫癫，我无所谓，我一定要去找我的孩子，去汝宁找萍儿。”
　　我瞪大眼睛望着疯吴婆，惊讶得说不出话。一时寂静，我郑重地说：“吴贵人，我生来没娘，你若不嫌弃的话，收我做干女儿好不好？”
　　疯吴婆愣住了，眼前的这个美人就像十几年前的自己，不仅长得漂亮，还心地善良，她激动得抱住了夏美人，说：“你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在没人的时候，就叫我干娘吧。”
　　“干娘！”说完我也紧紧抱着她，就像当年紧紧抱着我的养母一样，我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柳夫人的双臂。此时，我觉得世上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又温暖又安全。
　　小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俩的一举一动，只可惜听不见她们的谈话，却也猜得出来疯吴婆是假装疯癫了，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伤害夏美人，于是，他准备再靠近些，听一听她们到底在聊些什么，还没等他动身，又看见远处来人了。
　　“夏美人，夏美人，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银儿朝湖边大声吆喝着，夜色里她见湖边有个人影，便料定是夏美人，因为除了她，没人会在这么冷的夜里在外面徘徊。她本想在屋里等夏美人回来，但汤药熬好后，怎么也坐不住了。
　　我听见喊声，赶紧松开疯吴婆，朝银儿喊道：“知道了，这就回去。”虽然我还不想回去，但银儿就在那里等我。
　　疯吴婆微微一笑，说：“回去吧，对银儿留点戒心，她可是服侍过周贵妃的人。”
　　我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瞅了一眼不远处的柳树，漆黑一片，他躲在后面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出了湖边，积雪尚未化开，踩着刚露头的青石，我加快了脚步，走到银儿身边后，便一起往回走。
　　刚进门，一股药味儿扑鼻而来，火炉上的砂锅里正熬着什么，我不解地问道：“银儿，这是给谁熬的？”
　　银儿微笑着说：“昨日见你昏迷不醒、浑身湿透，我担心你落下病来，当时刚好刘公公来送膳，我便求他到太医院捎带点治风寒的药来，今儿晚上药终于送来了，我喊你回来就是喝药的。”
　　我有点受宠若惊，银儿真的会这么好心？三年来，我虽没得过大病，但也偶感风寒，她从来没有主动给我熬过药，这次竟然表现得如此贴心。
　　我莞尔一笑说：“难得你一片好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药闻着很苦，不喝也罢。”
　　银儿早就料到夏美人会如此推脱，她没有回话，走到桌边，慢慢地把药盛到准备好的两个小碗里，又把绿豆糕给摆了出来，“美人是怕苦还是怕药里有毒？怕苦的话，喝完可以吃几块你最爱吃的绿豆糕，怕有毒的话，我陪你一起喝。”
　　我一时无言以对，转念一想，银儿定不敢在药里下毒，毕竟我出事了她也脱不了干系，为了绿豆糕，这药喝点也无妨，于是我端起一碗给银儿递过去，说：“当然是怕苦了，你看这天越来冷了，你也喝一碗，防止感染风寒。”
　　银儿接过药，直接一饮而尽，笑着说：“美人可以安心喝药了吧。”
　　我见她这么爽快，也想一口喝完，无奈实在太苦，我只能喝一口药，吃一口绿豆糕，吃了三大块绿豆糕，总算是把药喝完了。
　　银儿麻利地把药碗、砂锅收拾好后，微笑着说:“美人早些歇息，我先退下了。”
　　我点了点头，她便离开了。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陆健，如果不是疯吴婆突然出现，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他说。
　　这安乐宫里平时除了太监，三年来，我从未见过别的男人，更别说跟男人讲话了。
　　陆健出现了，像荒凉沙漠上流淌的一道清泉，像孤寂原野上飘洒的一阵欢乐的低声，我的心怎么能不向他靠近？几乎在他露面的一瞬间，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正当我在想象陆健到底为什么救我的时候，一股浓浓的睡意突然涌了上来，我勉强走到床上，一头栽在枕头上，那一瞬间，我希望他会在某处看着我。
　　银儿离开后，就一直算着时辰，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悄回来，透过门窗，果然看到夏美人已经熟睡不起，不经意间，她笑出了声。
　　银儿实在是受不了这冷宫的日子了，她不幸在少女时期入宫，从浣衣局整日洗衣到给贵妃娘娘端茶倒水，她熬了五年，本来她有机会成为周贵妃的贴身侍女的，只怪当初不小心摔断了贵妃的一对玉镯，才被惩罚到这鬼地方看着夏美人。
　　她偷偷将事先备好的柴火摆到门里门外，又把门栓锁死，万事具备，就等子时动手，她知道，每晚来安乐宫周围巡视的宫女太监都是在子时走的，只要周围没人，定能得手。
　　其实从昨晚起，她就不曾平静过，定好计划后，依然心里七上八下：夏美人会不会被烧死？周贵妃会不会信守承诺？……
　　子时终于过了，冷宫的夜色安静得吓人，银儿站在门口，低声说道：“对不住了，夏美人，要怪就怪周贵妃吧。”
　　然后她赶紧用火折子把几处干柴都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