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人》口甘

3、涌动

　　一场冬雪不歇气地下了一天一夜，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屋顶、楼台、花园、道路，遮掩了一向的凄凉和杂乱。
　　用过早饭，撇开银儿，我轻踩积雪，咯咯声此起彼伏，还是白色的安乐宫好看一些。
　　在麻花的坟头，突然多出一小箱子，四周无人，雪面也没留下脚印。我缓缓走过去，取下打开一看，竟然是只小黄猫。箱子里面垫了两层小被子，它圆圆的脑袋，两只小眼睛骨碌碌地朝外看，一点都不怕我。
　　不用多想，能来无影去无踪的肯定是那个锦衣卫了，我倒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可惜昨晚昏迷过快，只感受到了他宽厚的肩膀以及轻盈的步伐。会是谁派他来偷偷监视我的呢？实在想不出他们对我有何目的，现在大白天他也不便现身，晚上定要仔细问他。
　　麻花走了，他们将这个小家伙送我，跟疯吴婆一样，无疑是劝我不要再做傻事。
　　“小家伙，你说这世上有真正的好人吗？”我用手戳着它的耳朵，看它不说话，“你也是命苦，因为我，他们才捉你过来，硬生生破坏了你的平静生活，不过，若有机会，我一定送你回去！”
　　忽然，它“喵”了一声，也许真听懂了，我不禁笑出了声，“放心吧，在我这儿你就叫豆豆好了，谁让你长得如土豆一般，豆豆，豆豆！”这小东西没有吭声，倒是开始舔我手指头了，痒痒的挺舒服。
　　一阵冷风吹过，寒意扑面而来，豆豆蜷缩成了球状，我赶紧盖上箱子，跟麻花告别。
　　远处耸立的假山之中，小凯隐蔽地观察着夏美人的一举一动，眼看她离开湖边，才松了口气。三年前他受三皇子之命，暗中保护夏美人，他无比熟悉夏美人的一颦一蹙，若不是昨日事发突然，夏美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默默守护着她。
　　小凯也曾尝试过自尽，在他五岁那年，旱灾百年一遇，百姓哀鸿遍野，他父母趁他睡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将他放在少林寺门口，便双双倒在了石狮子边上。
　　等他醒来，方丈正在给他父母做法事，并跟他说了实情。小凯哭得筋疲力竭，只觉得和尚们的嗡嗡声着实聒噪，还有些吓人，他憋足一口气，径直朝棺材撞了过去。可能是多日没吃一口饱饭的缘故，他没有如愿。
　　他醒来后，方丈亲自给他喂了一碗粥，淡淡地说：“你父母已升极乐，你再寻死就对不起他们的在天之灵。□□人，以后你就叫慧空，跟我学习佛法。若还想寻死，等你有练成功夫可以下山再说，你看如何？”
　　小凯当时懵懂地点了点头，实在太饿了，后来他才知道想要下山有多难，但那也是七年后了，他已没了寻死的念头。后来，周贵妃带三皇子到少林寺上香，小凯被三皇子挑中。
　　小凯初到宫里，什么规矩都不懂，还好有三皇子给他撑腰，自然没人对他不敬。和三皇子一起练功的日子过得很快，在小凯看来，三皇子跟他身份虽有尊卑，但私下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直到夏美人出现，他见过三皇子的那幅画像，敏锐地察觉出了三皇子的心意，接受了暗中保护她的重任。
　　可小凯没想到的是，她太美了！她的美不仅在于桃花般的容色，端正秀丽的小鼻子，雪瓣似的牙齿和珊瑚那样红润的嘴唇，也不仅在于那一双令人惊奇的眼睛--如同清澈的湖水夏游动着两粒纯黑的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她的美更在于她那与世无争的气度和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善良、真挚和可爱。宫廷妃嫔，何曾有过这样的美人？
　　小凯很不安，他谨记着师父的教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小时候以为理解了那些佛法，遇到夏美人时，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看懂了字面意思罢了，他也终于明白一向严厉的方丈为何准许他随三皇子下山了。
　　小凯看到夏美人的那天起，就明白了自己可笑的处境：一个奉命来保护主子心上人的下人，心思不在保护上，倒被这个女人吸引，以至心神不宁，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胸中烦闷不堪，心头空落落的，仿佛实实在在的心被她带走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心地空壳。
　　昨日实在太过惊险，也无比刺激，小凯第一次跟她近距离接触，虽然她浑身冰凉，但背着她，使他的心燃烧，使他的灵魂战栗！……可恨前世作孽，今生要遭此磨炼。
　　小凯长叹一声，依然呆望着夏美人远去的背影……
　　我放豆豆到麻花的小窝，它俯下身子嗅了一圈，似乎很满意，伸个懒腰后，眯上了眼睛，仿佛一夜没睡的样子。
　　看着豆豆一动不动，不一会儿鼻子里就发出了嗡嗡嗡的呼噜声，显然已经睡着了。我羡慕豆豆的随遇而安。我每到一个新地方，前几天都睡不好，如惊弓之鸟一般，任何风吹草动我都心惊肉跳。豆豆能睡得这么香甜，想必是它看我像个好主人的缘故吧。
　　看着这个小家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麻花了，还没给它的坟上竖石碑。疯吴婆的话，我并没有忘记，昨晚虽然被锦衣卫救了，也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死过一次之后，才意识到疯吴婆说的话不无道理。
　　说不定我的生母还在寻我，她到底有什么苦衷？她还活着吗？她是谁？十六年了，那个客栈老板还保存着那块玉佩吗？
　　如果我不去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永远没人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了，这冷宫虽然不愁吃喝，但浑浑噩噩地活着也不过苟且偷生。疯吴婆装疯卖傻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话里话外有要帮我寻母的意思，先给麻花做个小木碑吧，看看后面她作何打算再说。
　　此刻银儿很忙。经过昨夜的苦思冥想，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今夜她用从周贵妃那里求来的一副安神药给夏美人服下，夜深人静时，暖炉倾倒，冷宫冬日失火，不足为怪，何况背后还有周贵妃罩着……
　　日落西山，我抱着麻花的木质墓碑，朝湖边走去，四周一片寂静。后园这里除了假山地势较高，根本无藏身之处。我故意绕到假山附近，然后加快脚步，里里外外查看一遍，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到底藏在哪里呢？
　　小凯此刻就在湖边的一棵柳树后面静静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出她的目的时，他不禁嘴角上扬，但也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我不慌不忙地走着，不时环顾四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这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罢了，先不管它，我捡来几个石块，把麻花的墓碑给竖了起来，也把豆豆的事情告诉了它，希望它可以投个好胎。
　　做完这一切，我朝身后喊了一声：“你出来吧，别藏了，我看到你了！”
　　果然，他不上当，我还是小瞧他了，于是我抬起右脚，“你再不出来，我又要跳下去了！听到没？”
　　小凯瞪大了眼睛，心急如焚，三皇子命他暗中保护，他若现身就无颜面对三皇子，若不出去，夏美人又以死相逼，这可如何是好？
　　他还真想我再跳一次呀？不动真格的不行了，我又往湖边挪了半步，“我数到三，你若不出来，我真跳了！”
　　“一！”
　　没动静。
　　“二！”
　　小凯还在犹豫。
　　“三——！”
　　“停！”
　　终于，我看到了他，个子比我高，可能是常年练武的缘故，身形偏瘦。我赶紧收回挨着水面的右脚，朝柳树那边慢慢走去。
　　小凯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我不敢离他太近，趁着月色和白雪的映照，看见一幅不错的面貌：宽额、隆准、阔嘴，目光湛湛，清凉如水，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而又羞涩的男子，看他不敢直视我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小声问道：“你是谁？”
　　小凯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小时候，父母叫他陆健，到少林寺后，方丈叫他慧空，来皇宫后，三皇子叫他小凯。犹豫一会儿后，他回答道：“陆、陆健。”
　　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我赶紧追问：“陆健，谁派你来的？”
　　突然，他朝远处看了一眼，顷刻间，消失不见。惊得我张大了嘴巴，他跑得飞快，像是躲到了更远处的树上。我转身一看，疯吴婆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