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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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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7)班。
男生安静地保持着乖巧的听课姿势,手放在膝上。
他偶尔会关注蓝天上倏尔飘过的棉花云,阳光透过糖纸,不,是玻璃,洒落在肩上,烘得人暖洋洋的,让他错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烤软了的杏仁蛋糕。
可惜他不是甜的。
讲台上同学们一一发言。
他听得仔细,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斗边沿抚过,暗自模拟着轮到自己时要讲的内容。
“林稚年。”班主任终于点到了他。
新的班主任声音沉静,甚至称得上悦耳。
班主任是今天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他姓傅,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站到同学们面前跟想象中感受完全不一样,比想的更让他紧张。
他紧挨着讲台,不大敢对上同学们的眼睛,视线漫无目的地来到班级的后墙。
那里有一只印着哆啦A梦的蓝色钟表,让他的思绪渐渐集中起来。
“老师、同学好,我叫林稚年——”
太少说话的嗓子乍然开口有些哑,思量再三还是一句‘请同学们多多指教’这种没意义的话,可他还没说出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就将它一下截断了。
左手边的教室门板随着‘嘭’的巨响撞上门后水盆架,水花迸溅,门也弹了个来回。
林稚年怔然立在讲台上,和班级里所有同学一样,朝那个‘惊喜’制造者望去。
刚踹开门的男生迈进教室,提起腕子接了一下打回来门板,继而反手将它关在身后。
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男生阔步走来,环顾四周,视线锁定了教室里的空位置。
他径直路过林稚年的身边,黑色外套扬起又落下,全程没有把目光分给讲台上的林稚年一丝一毫。
男生傲然仰起下颏的模样,让林稚年想起一只猫。
有着纯白染点咖啡色的绒绒猫脸,和藏了一整片晴日天空的圆圆猫眼,从耳尖到爪子都闪着银亮的光泽的,特别漂亮的一只猫。
是周末兼职给餐厅送外卖的时候,在一个满是二层洋楼的花园小区里隔着铁艺栅栏瞧见的,他忍不住搭讪的心朝它喵了声,那只猫也一样,连瞥都没瞥他一眼。
他第一眼就知道,猫是和他不同的物种。
这个男生也是。
“看什么?继续啊。”男生在这片诡异的安静中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扫过班里所有人,对每一位都不以为意。
君锐没什么好说,难道他要怪走廊的风太大,门又关得太紧了么。弄出那么讨厌的噪音,他也很意外。
后知后觉,他注意到男生静静立在讲台上,单薄到有些可怜。
进门时似乎听见了,男生在自我介绍,名叫林稚年。
再多便没有了,台上的男生说了句“谢谢大家”,就偷偷收起掌心的小纸条。
君锐只瞥过一眼。
七班同学们排排坐在位置上安静得像一窝鹌鹑,鹌鹑爸爸,不,班主任正抱着臂站在角落里打量着自己。君锐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注意到这位年轻老师蹙起的眉峰。
“你打断了林同学。”傅老师按捺着脾气开口,扬扬下巴,示意君锐回头。
“他?”君锐的视线落在林稚年脸上,和他遥遥相对。君锐眉头高挑,不以为然道:“大不了,待会儿也让他打断我一次。”
可林稚年已经走下讲台来。
瞧着就是个惯会主动认输的,君锐心底轻嗤了声,从班主任身边绕开,坐进后排唯一一组空桌椅。
靠窗的位置阳光充足,他拨开塑钢窗的把手,耳畔虫鸣瞬间盖过了接下来一位同学没精打采的自述声。吹来的一小阵风清爽舒服,裹挟着楼下那丛蔷薇花的香味,好像猛然灌下一口冰镇汽水。
君锐转头,发现那个被他打断的男生跟着自己,走到了桌边。
等了半天,男生杵在桌旁一动未动,君锐耐着性子问:“怎么。我打断你演讲了,你寻仇?”
男生怔了怔,立刻摇摇头。
“那站这儿干嘛?”
男生点了点他左边,一把空椅子。
教室里满满当当,独剩这桌剩个空位。
君锐低头看那桌斗里,心想所以这旧书包,也不是上个年级留下的垃圾咯?
没什么好犹豫的,君锐起身给男生让了让。
桌椅之间空位不大,林稚年从君锐身边走过迈进里面靠窗的位置,一边拽出自己的书包。两人差不多高的个子,君锐直觉他比自己瘦弱许多。
书包扯出桌膛,侧边口袋里露出半截尽是划痕与灰尘的塑料水杯。
君锐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小收破烂的,他心说。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察觉男生皱起鼻子轻嗅了一下。没有多余声响,也不带夸张动作,但那一点缓慢的延迟还是让他感受到了。
“闻什么,你是狗么?”君锐心烦得拧起眉头。
林稚年没回答,他坐进位置,睫毛颤了颤,表情如常,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鞋面。
忍了半晌,君锐悄咪咪侧过脸去,在一边肩头不着痕迹地闻了闻。有什么味道吗?是不是早上帮她照顾花草的时候蹭到了,是阳台那簇天竺葵还是院子里的五色梅,真麻烦……人不在家种什么花啊。
他心里抱怨完某位家庭成员,再去看,身边男生坐得端端正正的,松散发丝搭在眉骨上,看起来很软。窗外铺天盖地的阳光映得他眼眸一点微亮,已在专注地看旁人自我介绍。
是没见过开学么?这么当回事。君锐这个位置看窗外风景都费劲,他掏出手机点开看一眼,又心烦地丢进课桌。
“周岩。”
“纪夏时。”
……
名字一个个念出来,傅老师嗓音温润,指尖圆珠笔飞动,不知在本子上记录着些什么。搞得像在录一套孤独的访谈节目,不问自答的那种。
对君锐来说,哑巴同桌、名模班主任、自我介绍都能讲半天的同学,跟挂在一班天花板的老旧风扇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君锐。”
轮到他了。
“到——”君锐延着调子应了一声,起身朝讲台走去。
原来他叫君锐。林稚年想。
那股不知来自洗发水,又或者润肤霜的甜味还弥漫在四周空气里。
他出神地想,那男生倒是甜的。
台上的君锐的运动外套随意敞着,袖子懒散地推高,露出肌理匀称的小臂。
他浑身上下除了曾染过的头发,一身穿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却好像无论往身上套什么,都让人感觉是崭新漂亮的。
“我叫君锐。”环顾大半个教室,他从讲台桌上悠悠挑了支粉笔,“君,是——”
君锐写下自己的名字,在他之前,黑板上仅有角落的一个“傅”字跟一串电话号码。
“大家以后就是同学了。以前不是,也别遗憾。”
用过的粉笔头往讲台纸盒里一丢,三分。君锐看了眼正蹙着眉头紧盯他的班主任,回给人一个戏谑的笑。
“以后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文明标兵,三好学生,十佳青少年都一起争一争,为我们的优秀班级荣誉,为我们的祖国富强人民幸福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希望通过我们的勤奋学习,最终达成世界和平的愿望。”
前排戴着顶鸭舌帽一直舍不得摘的聒噪男生,举起手来鼓了鼓掌,带头叫好。
讲台底下小声笑成一片。
“不错,思想还挺先进。”傅老师扣上文件夹看向他,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倒是个挺精神的小孩儿,脑子也活络,就是有那么点儿闹腾。
预感到这小子在未来两年可能是会令他头疼的冠军人物,傅老师不舍地摸了摸鬓角将秃的头发,“对了。你头发,给我染回来压直。”
“好啊,不过老师,你会喜欢给绵羊烫发吗?”君锐忽然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谁会喜欢干这种闲事?”班主任搓搓眉心,头疼刚才还只是预感,转眼成了现实,给绵羊烫头是干什么啊?烫完品种都变了吧。
“我看未必,老师你就挺喜欢的。”君锐指指自己的脑袋,“不然你来跟踪我24小时,看看它是不是天生就有一点波浪。”
底下的同学笑起来,笑会传染,接着全班都跟着一起笑了。
“……最好是。”把君锐放在教室里,七班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式爆米花炉子。
天桥底下摇着炉子崩爆米花的老傅头内心复杂,他叹了口气,裹紧自己无形的破旧军大衣。
他等着君锐走下去。
君锐却望向他的一次性同桌林稚年。
林稚年正打开自己刚才写的自我介绍草稿瞧了瞧,自觉跟君锐的游刃有余比起来,显然很蠢。
就听头顶有道声音:“你怎么还不来打断我?”
指尖一空,纸条被抽走了。
林稚年的眸光锐利起来,他倏然起身,一把按住君锐的手腕。
君锐挣脱了下,纹丝不动,他愣住。
面前羸弱的男生力气竟比他想的大得多。
“劲儿这么大,写了什么不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