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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杕之杜,其叶湑湑 ...

  •   “三哥,曾大哥真好,谈吐不凡,不是俗人。”阿冕的心情依旧雀跃,仿佛自己成了是传奇故事里随便走在街上就能遇见世外高人的主角。

      “嗯。”杨遂微微皱眉。

      “三哥,你别生气,阿冕知错,下次再不会了。”

      “不会有下次,你也没多出个姐姐再来嫁人。”杨遂面上淡然,道,“我知你不情愿,也没有怪你。”

      阿冕点点头,鼻头一酸,眼泪就刷刷落了下来。

      杨遂抚着他的脑袋,心中轻叹,终归还是孩子。

      曾陌走在朱雀门街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眼前这纵横街道十二条,危墙高阁数百座,巍立于阴霾的天色下,他知道,这便是帝国权力的中心。

      这些楼阁建得极好,至于好在何处,却极难形容。他只觉得,这高墙木檐,雕梁画栋之间皆是盛时的风流气魄,只是如今的阴郁天色下,那些飞扬的建筑犹如这个帝国一般,像是蛰伏于天地间的一只困兽,只待一场风雨润物,一笔丹青点睛。

      松开紧攥的拳头,深吸一口气。心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渴望胸中丘壑万千不妨换取帽侧红花一朵,渴望蟾宫中的桂枝俨然化作手中斩荆的宝剑,渴望剑尖所指剑气一动这颓败帝国也骤变得国泰民安。幼时的誓言一遍复一遍地于心中默念:为苍生,精所学。辅君王,开太平。

      曾陌照着指示,延朱雀门街右侧走到第三个路口,转进一条支路,路阔而直,两旁种着高大的桐树,又前行数百步,礼部衙门便巍然眼前。朱门下的台阶上零星着有三五个士子,或独行,或有交谈。曾陌整了整衣冠,举步上前。

      陈三行在礼部作吏员已有二十来年,礼部的差事原就繁而不杂,皇帝这些年来事事从简,每年除了必要的几个大祭外,别的都能免则免了,他们这些当差的就越发清闲下来。他模糊的记得,其实今上初登基时也并不这样,那时的礼部圣眷极盛,每日手中都有办不完的差事,只是十八年前那一场大变,圣人像是对一切繁复的仪式都意兴阑珊了,礼部也再不复往日的繁忙。

      陈三行原就是个贪图安乐的人,从很遥远的过去开始,他就认为世事安稳比什么都好,这么多年来,他不求升官也不图发财,像是铁了心要做一辈子的小吏。

      每年的初秋都是他最喜欢的时节,他喜欢站在礼部大门口,笑盈盈的望着往来的士子们,其中或年少风流、或年长沉着、或华服锦衣、或布袍荆簪,面上皆是满满的意气风发,他看着他们就觉得这世间充满了希望,就好像当年他初见那些人的时候一样。

      天色不觉间又暗了几分,一阵秋风自南面刮来,卷起了地上的落叶。陈三行默叹:今年这天气着实反常中透着几分诡异,这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

      “请问阁下,某乃今进士科的乡贡,登录名册可是在此处?”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三行抬眼望去,心下不禁道了声“彩”,眼前这正在行礼的青衣少年长得极好,气度也是不凡。再去细看他的神色,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仿佛记忆中某个遥远的角落里也深刻地印着这样一道青色的身影,虽然布满灰尘却触手可及。

      “从这门进去左拐右侧第三个官舍便是录入处,”陈三行顿了顿,再道,“郎君可是自江南来?”

      曾陌微笑,道:“某正是豫章人氏。”心中却在思量:我这官话着实不地道。

      “江南地好,人物风流啊!”陈三行叹道,“郎君望之不似凡人,此科必高中。”

      “承阁下吉言。”曾陌作揖行了个谢礼,别过陈三行,径直前去录入。

      录入名册的手续十分简单,不过是登记名籍,上交公文,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曾陌走出礼部大门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更比早晨的时候大了几分。今日乍起了风,这雨就不再有江南春日的绵绵风情,而是伴着风带着寒意的一片潇潇瑟瑟。曾陌望着大雨,忽然想起,他的伞忘在了那凉亭里。他看这雨势怕是一时停不了,便疾步往回走。

      走出礼部衙门才十几步,曾陌瞥见路旁种着一颗茂盛的梨棠树,树前有块汉白玉的石碑。他只看了那碑一眼,就再也迈不动脚步。

      来长安之前,他就知道,这座城池里或许会有那人的痕迹,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人的字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立在礼部门外,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是形影相吊的两个字。

      那字体用的是汉隶,庄重博厚,全不似那人的楷体清逸,却也在一些收尾处暗留他的风韵。

      曾陌细细看着那一笔一划,一波一磔,默默在心中临摹,那人的几本楷体他临过又岂止千遍万遍,可这汉隶他是从未见过的。他就静静地站在雨中,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心中还是一遍一遍临着那两个并不复杂的字,临着临着心头涌上一阵酸楚,眼泪就落了下来。

      章苏成第一次见到曾陌便是在这样的场景,天地间下着大雨,雨又带着风,路上四处都是桐树的落叶,一个青袍少年远远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实实盯住他面前的一块石碑,看不出表情,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雨水也沿着脸的轮廓往下淌。章苏成心下好奇便走近了几步,到底什么样的碑能让一个人看得这样入神。

      章苏成走到曾陌的身旁,曾陌没有反应,章苏成将伞遮过曾陌头顶,曾陌还是没有反应。章苏成心中一惊:这个人,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他又见曾陌面色怅然地望着那块碑,眼珠都不曾动过一下,心疑那碑定有什么蹊跷,便仔细观察起那座石碑。

      碑石是汉白玉的,碑上有两个用汉隶写的黑字“杕杜”,字写得是好,但也中规中矩,着实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碑后面是一颗繁茂的梨棠树,如今叶子落了许多,孤零零戚戚然,立在那里,倒也和了碑文。章苏成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他甚至找不到半点像曾陌一样神色黯然的理由,或者,那少年书生是看到那棵“杕杜”而感怀生世飘零人生寂寞罢,又或者,那少年书生是当真中了邪,章苏成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二人就这样一人撑伞一人呆立了许久,章苏成心中忽有几分急躁,他不忍离去也不知如何开口打断那少年的冥想。

      又一阵凉风吹过,章苏成鼻中一痒,狠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曾陌浑身震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身旁多出来一人。他见眼前那人身着蓝色常服,相貌堂堂,脸上的酒窝倒显出几分憨厚。

      章苏成也略略打量了一遍曾陌,只心道,这书生的相貌真可以让礼部画下来张贴出去,当作选官的形貌标准了。

      “呵呵,某失仪了,”章苏成尴尬地笑道,“在下姓章名苏成,表字子城,家居东都,是今科监生。”

      曾陌微微正了神色,抬袖向他回了一礼,道:“在下曾陌,字蘅言,家在豫章,亦是今科乡供。”停了片刻又接着道:“多谢章兄,着实惭愧,某方才神游了。”

      章苏成道:“曾兄方才是在读那块碑么?”他见曾陌微微颌首,便接道,“那题字之人,想来也是个寂寞之人。”

      曾陌抬头,眼神直望进章苏成眼中,答道:“恐怕是个寂寞之人。”

      章苏成见他正色,一瞬间觉得他的神情颇似某人,细看又觉不像,只好暗自感慨,大概寂寞之人身上总有相似的气质吧。

      两人寒暄了片刻,曾陌得知章苏成刚到京城,听他言谈便知他性本恬淡,于功名并不执着。

      章苏成亦得知曾陌也是初到京城,谈吐间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这功名怕是志在必得。

      两人虽志向不同,却也相谈甚欢,便当即相邀来日结伴同游这长安城。两人又互通了下榻地址,竟是在相邻的两个坊内。

      章苏成见雨色未有丝毫要停的势头,便坚持要送曾陌回去,曾陌推拒不得,只好应承下来。

      两人一伞,渐行渐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有杕之杜,其叶湑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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