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相逢不应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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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般过了两日，夏日诗会那天，天刚刚擦亮，姜凝就素面朝天的进了清欢殿的门。
卫宝燃醒来的时候姜凝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由徐绒君仔仔细细的打扮着，卫宝燃习惯成自然，看了看姜凝的进度，就起身去洗漱了，待到她洗漱回来姜凝已经上妆完毕，光彩照人的准备等等和卫宝燃一起吃早膳。
徐绒君能绾出京州最漂亮的灵蛇髻，姜凝很是喜欢，所以赴宴参会总是让徐绒君帮忙梳头发置妆面。
姜凝递给卫宝燃一支玉质凤尾蝶流苏步摇：“这一对儿可是我新得的，咱们一人一支，你也快带上。”
卫宝燃接下步摇，冲姜凝一笑：“怎么这么着急？我约了沁沁晌午以后在林府别院谛绾那里见，我弓坏了一直没来得及修，把弓给谛绾，然后咱们四个再一起去林府赴会。”
姜凝一面替卫宝燃选衣服一面答她：“自你离京又大病这些日，为了瞒消息我索性也不怎么参见这些聚会了，无聊的紧，往常我才不稀罕，结果这几天因为林家的夏日诗会，兴奋的睡也睡不着。”
卫宝燃和徐绒君闻言皆是弯了嘴角，卫宝燃从铜镜里看向一脸天真的姜凝，同她玩笑：“林络哥这个人贯是喜欢结交些皮相好的、性子有趣的小公子，今天你可看仔细了，别错过有缘人。”
姜凝大大咧咧：“京州凡是相貌堂堂的世家公子哪一个是本公主没见过的，错过那不就说明没缘分嘛!”终于姜凝心满意足的给卫宝燃选到了一件衣裙：“这件衬你，赶紧的我饿了。”
卫宝燃姜凝磨磨蹭蹭到了临近晌午才离宫，到林府别院的时候卫沁已经和林谛绾聊了好一会儿了，卫宝燃进了屋直接将弓放在桌上：“绾绾你看我这弓还能修吗？”
林谛绾拿起来端详一阵儿:“依你的身手，猎个鹿，把我的弓糟蹋成这样？说，到底干什么去了？”
卫宝燃避重就轻：“绾绾赠的弓我之后一定爱惜！我保证！好绾绾，这一把还有救吗？”
林谛绾见卫宝燃如今健健康康的是真的没事了，一抿嘴:“你啊，不说算了我也懒得听，但它”林谛绾手一摊：“早死透投胎了，修不了了。”
连林谛绾都说修不了，那说明这把弓是真的寿终正寝了。
林谛绾是三朝元老林汾的嫡亲小孙女，林阁老如今已经快八十岁高龄了，早已辞官回老家吉水颐养天年，但林家清流世家，钟鸣鼎食，世代为官，林谛绾的父亲如今官拜宰相，叔伯兄弟也皆入朝为官，不少身居朝廷要职，再加上林阁老博学宽宥，林氏到如今已是门生无数，桃李满天下，真细细盘论下来，京州官场上，四分之一都出自林氏门生。
但林谛绾并不喜欢读书写字，也不喜欢女儿家的闺房各艺，在林家私塾开了蒙后，无师自通的钻研起机甲器械，颇有其才，是拿了烊帝特许，女儿身任职军械所，史无前例的第一人。
安国如今军队中所用的双钩枪，便是出自林谛绾之手，每每提起这个小孙女，林老都扼腕叹息一番“可叹吾的绾绾非男儿身，否则林家小辈中，无人能出其右！”。
卫宝燃和林谛绾年岁相仿，性格也合得来，打小各种宴会典礼上时常见面，一来二去关系很是亲厚。当年林谛绾赠弓，这弓便一直陪着卫宝燃，如今无法再用，卫宝燃心里自然很是舍不得。
林谛绾看出卫宝燃的惋惜，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过些日子我再做一把送你，这一次不论是我的弓还是我的人，你都给我爱惜着点!”
卫宝燃眼神一亮，粲然一笑：“你的人你的人！明天我就请旨娶了林小娘子你，谢谢谛绾。”
四个姑娘家说笑了一会儿，走偏门从林谛绾单住的林府别院进了林府，人前四个人总还是端着些，卫宝燃清冷孤高，姜凝甜美活泼，林谛绾灵巧随性，卫沁温婉雅致，各自气质不尽相同又都美的活色生香，席面未开，漂亮姑娘招摇而过，众人纷纷侧目。
魏写刚从几个旧识那儿闲聊完，撞见卫宝燑迎面而来，拦下他同行，魏写漫不经心：“见着你阿姐了？”
卫宝燑警惕的看着魏写，开口道:“她一年多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儿了，明意哥你今天可千万别惹她，万一让她出了洋相，我阿姐睚眦必报的性子，你到时候又得费心赔罪，何必呢。”
魏写手一背，一脸正色：“卫宝燑，你想什么呢，我随口一问罢了。”
卫宝燑露出一个‘我信了你的邪’的笑，拍拍魏写的肩膀道：“菩萨保佑，哥，你最好是。”
“哎哎哎!看见了吗，卫、林家的小姐还有明陵公主殿下这次都来了，刚刚在南边亭子上赏花呢，得见美人比花娇，现下小生真是文思泉涌啊。”几个世家子与魏写和卫宝燑擦肩而过，聊得热火朝天的，没注意到边上还有人。一个褐色锦袍的公子兴致冲冲：“卫家？卫家两个小姐都来了？卫大小姐卫郡主殿下也来了？”
号称文思泉涌的书生接续道：“卫家郡主一顾首，京州女儿尽低眉。错不了错不了，郡主殿下佳人绝色，小生一睹红颜见之难忘，认不错的!”
褐色锦袍的公子闻言向身旁不怎么言语的绿衣青年发问：“你们都瞧见了？温兄你可愿陪我去一睹郡主殿下芳容啊？”语罢自觉失言，大家都传温树的姐姐温美人是卫宝燃害死的，实在不该在温树面前提了卫宝燃，所以慌不择言的出声找补：“想想红粉骷髅下的恶毒心肠，其实不看也罢，这卫郡主就是嫁于我我都是不屑于一顾的，要用些调教手段让她知道知道厉害，”说及此处他猥琐一笑：“反倒是卫三小姐面如桃花看着还有点儿宜室宜家的意思，更与我相配哈哈哈。”温树本来一直没什么表情，听男子下流言语，眼中反倒起了不自知的怒意。
这句话给路边的卫宝燑听的一头雾水，这是哪儿来的阿猫阿狗？怎么就觉得自己要做他们卫家的女婿了？还对着自己姐姐妹妹一番品论？卫宝燑当即像被人踩了尾巴，挂上一个揶揄的笑脸迎上去：“兄台留步!”
温树看见是卫宝燑，轻轻一皱眉，刚刚出言轻狂的男子却不认得卫宝燑，见他衣着不俗，客气发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卫宝燑自来熟的拍拍他的肩：“把你的嘴放干净点儿！你要是实在闲，不如早日学个手艺或者耕上几亩薄田营生，别来爷的场子找不自在!”
“你！”褐色锦袍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出言不逊的神经病，一时气结口不择言：“哪来你这泼才，雅会之上有辱斯文!”
卫宝燑斜视他一眼：“有辱斯文？你背后论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用词猥琐不堪，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还想配卫家姑娘，我呸!”
褐袍男人闻言鼻孔里出了一口气：“怎么？看你这般信誓旦旦我不配，是自己得了小姐青眼，做过入幕之宾了？”
魏写一直抱臂冷观，闻言直接冲了过来抬手卸了褐袍男人的下巴，卫宝燑一脚踹上男子心口：“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没想到男子从地上爬起来，三五好友面前吃了这样没面子的亏，骑虎难下，竟跳起来和卫宝燑厮打开来，卫宝燑显然吃不了亏，魏写就抱着臂冷眼看着其余几人，魏写气场太强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拉架，待到卫宝燑拳拳到肉的将男子打了个鼻青脸肿之后，温树才不得已开口：“卫宝燑，停手。”
众人这下总算明白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谁了，卫宝燑站起来，冷漠又嘲弄的看着温树：“怎么？和我绝交之后，你就认识了这么个玩意？”
温树却依旧淡淡的：“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卫公子高抬贵手，我带我朋友这就走。”
卫宝燑看看地上的那个蠢材，又看看依旧一脸从容的温树，自嘲一笑：“朋友？行，你们滚吧。”
得知动手之人是卫宝燑，褐袍男子也不敢再张狂，唯唯诺诺的想要爬起来，温树上前扶起他，冲卫宝燑一拱手：“告辞。”
卫宝燃和卫沁得了消息往东边赶过来，传话的人说卫宝燑和别人打了起来，魏写帮架最先动的手。卫宝燃疑惑，谁？魏写？他一贯会演，今天怎么魏写在跟前儿，还能让卫宝燑动起手来？走到一半儿又来人传信，说不打了，温家公子劝住了。卫宝燃给了赏钱追问了一句，温家公子可是温树？报信的点点头，卫公子是这么唤那人的。卫宝燃扶额，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不过有阿树在，卫宝燑闹不起来的。
温美人是卫宝燃入宫伴驾的第二年入宫为妃的，温美人那时也才十九岁，大约就是卫宝燃现在的年岁，后宫长日无聊，一来二去她和小姜凝小宝燃关系很好，总聚在一起吃点心，是个温温柔柔的大姐姐，到后来她就渐渐成了孩子王，有一回卫宝燑和温家小公子温树在温美人这儿遇见，一见如故，发展到最后宫里宫外两个人是形影不离，三年前温美人出事，寝殿里只有卫宝燃和她亲手炖了送来的汤，一时间卫宝燃百口莫辩，温树无法接受自己的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香消玉殒，得了消息那天冒着雨去找了卫宝燑，拿了一把匕首，一刀割断了卫宝燑的袖子，郑重道：“今日你我割袍断义，再见面，我与你卫家势不两立!”后来烊帝细查此事证实并非卫宝燃所为，可民间已经谣言四起，两个少年也再回不到旧时竹马情谊。
穿过假山石林，卫宝燑和魏写与卫宝燃卫沁迎面遇见，见两个人没挂什么彩卫宝燃也没多问，只是卫宝燑此刻委屈上了，声音也没了刚刚的盛气凌人，像个淋了雨的猫，软乎乎的开口：“阿姐，我遇见阿树了。”然后卫宝燑语气里混了有些烦躁又有些生气的语调，小孩儿告状一般：“阿树和我绝交，结果现在和个流氓在一起做朋友，可真有他的。”
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卫宝燃多多少少有些自责，魏写适时开口打断他们姐弟谈话：“卫宝燃你是从南边亭子过来的？林络哥在吗？他让我们开席前找他一次，说是要介绍个人给咱们认识。”
怪不得刚刚谛绾让自己快去快回，说等等林络哥要过来，卫宝燃点点头：“他们应该都在亭子那边儿了，正好咱们一起过去吧。”
回到亭子上，姜凝飞快的冲卫宝燃眨眨眼，用口型朝她得瑟：“你、错、过、了。”
卫宝燃微微歪头疑惑皱眉：“啊？”
林谛绾显然也有话要说，但是魏写他们在这儿，林谛绾不好太过于激动，只得先冷静的支走这两个影响她们小姐妹讲小话的男人，林谛绾指指亭外：“我哥带着新来的公子刚离开，今天还请了怀宁晋家的晋风来，哥哥说让你们来了过去找他呢。”
到亭子里只剩下四个女孩子了，姜凝突然卸了力坐在石凳上，以手托腮口中念念有词：“太帅了太帅了!”
林谛绾也用力点头，攥着卫宝燃的手晃来晃去：“你错过了一个绝世大帅哥啊宝燃!”然后还不忘打趣卫沁：“魏写这下遇到对手了!”
姜凝起身拂开遮挡视线的纱幔向亭外张望几下，回身冲其他几人叹道：“滇中王的世子殿下怎么就能这么帅呢!”
卫宝燃瞳孔骤然一缩：“谁？”
林谛绾兴奋的答她:“滇中王独子，世子殿下元前洲，他来京州了!”
……
林谛绾见卫宝燃呆愣在那儿，不解出声：“你这是什么反应？”攥了攥她的手，又道：“你不舒服吗宝燃？手怎么突然这么冰？”
姜凝凭栏远眺，终于找到了目标：“宝燃你看不看我找到那个‘巧夺天工’的元小世子了!”
卫宝燃勉强笑笑，从林谛绾手里抽出手，扑向亭栏处，天色朦胧昏暗，元前洲挺拔的身形和一个意气风发的侧脸隐没在灯火和人群里，旁边站着聊着什么的林络和魏写。
是他。卫宝燃根本控制不住，凭栏临风被吹出一滴晶莹的泪。
林谛绾拉了卫沁也走上前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远处的元前洲身上，谁也没察觉到卫宝燃的不对劲，林谛绾又看了两秒颇为惋惜的说：“可惜了，我哥说之前跟我提过，世子殿下在战场上伤了心神，这么绝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漂亮的，”林谛绾拂开眼前一只小飞虫叹息道:“疯子……”
卫沁看元前洲的目光也染上一份同情，却还是不自觉被旁边的魏写吸引，她见魏写隐约在笑，没有意识的出声：“可我觉得还是明意哥哥更好看。”
姜凝闻言看向卫沁：“魏写到底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元前洲不知怎么突然抬了头向亭子这边看过来，正正好，和卫宝燃和目光对上。暮色四合看得并不真切，但元前洲犹如被当头棒喝，心突然漏了一拍，他示意林络，小声问道：“亭子上穿了淡紫色衣裙的是哪家小姐？”
众人顺着元前洲的视线看过去，卫宝燑热情开口：“淡紫色应该是我阿姐，浅绿色是我妹妹卫三小姐，你刚刚和林络哥见的天蓝色是林二小姐，桃粉色是明陵公主。”
元前洲轻轻抬了一下眉毛，笑容清澈：“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就是卫郡主？”
魏写错了一下身子想要挡住元前洲的视线，笑着接答道：“宝燃虚长了世子殿下你半岁，殿下不合适唤她小姑娘了。”
元前洲见魏写的反应，玩味一笑，更添一番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样啊，原来是宝燃姐姐。”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流觞曲水饮酒作诗，卫宝燃打入了宫，烊帝不知何故安排她学的就都是骑射功夫，治国之道，这种附庸风雅之事京州人才济济，她没有天赋，一般不露这个脸儿，往常这种时候她就一边看热闹一边喝一些果子酿的甜酒，但今天她总觉得有一种捕猎者一般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自己，这种感觉让她如芒刺在背。
卫宝燃借口要更衣，从杯筹交错间抽身，寻了无人小路，匆匆逃离，头上精致的流苏步摇随着卫宝燃慌乱的步子和心摇来晃去，月光劈开梧桐树阔叶漏下一地斑驳陆离的皎洁霜色，卫宝燃的眼睛里不能自抑的蓄了一汪与恋人久别重逢却不敢相认的水色，亮的如同盛满了满天星斗光辉，材质轻盈的广袖衣裙随着卫宝燃的奔跑飘散开来，魏写注意到她的时候，卫宝燃踏月似雪，向灯火阑珊处跑去。
“所以此事多有不妥之处，明意你还是……明意？明意”林络见魏写错开了眼神看向别处心思显然依旧不在谈话上，抬手在魏写眼前晃了晃，微微提高了音量：“明意!怎么突然走神了？”
魏写收回目光，轻轻一笑：“没什么林络哥，看见了个假的小嫦娥，哎对了，府西边儿之前开湖修缮，可是完工了？”
林络不明所以：“沿岸边往湖面之上修了曲折回廊，只是湖心亭还未建好，过些日子完工了正好可以来湖心观景吃螃蟹，你若有闲趣，尽管过来。”
魏写神秘一笑：“我现在就有。”
卫宝燃发现路的尽头是林家新修的湖，湖边荒凉清净，回廊斗折蛇行，水廊深处悬了两排红灯笼，风过灯火闪烁映在水里，廊桥像是悬于星斗之间，卫宝燃提起裙边，漫无目的的往深处走去。
时过境迁，还是没有逃脱开既定的命运，如今久别重逢，卫宝燃不知道等待二人的是吉是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相逢不应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