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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薛伍珩高中就读于市中心的一所国际私立,名下的这套房产,是母亲为了方便他高中走读特意买的,把薛家从小服侍薛伍珩的保姆调配了过来,高三那年薛伍珩为出国做准备,一星期才到这边一趟,保姆便调回了大宅。
      当林十七推开厚重的镂空雕花铁门的时候,幻想中排成两排欢迎少爷回家的场景是没有的。
      精装修的复式公寓风格与薛伍珩在海城的房子大同小异,都是偏简洁性冷淡风。
      房子定期有人打扫,算不上脏,但长久缺乏人气的房子有股说不清的怪异气味,薛伍珩干脆打开窗子通风了一小时。
      林十七今天的追逐过程中出了汗,身上的白T恤在后楼梯间的打斗中蹭得全是一道道的灰印,他身上的上大多数是淤青,皮下渗着血,时间一长显得可怖。
      他的背上还有一道从中间脊椎骨划过,足有一指长的擦伤,脱了皮,渗出的血丝已经止住了。
      薛伍珩先给他的几处出血的地方贴上了防水胶布,带人到了浴室,又从衣柜里翻出年少时的衣服,递了过去。
      “先洗个澡。”
      “好。”
      林十七有点困了,动作间有种不可思议的乖巧。薛伍珩带着他去浴室,帮助调试了水温,淋浴间的磨砂玻璃上不一会儿沾上了水汽,朦胧的水雾包裹着两人的身影。
      林十七揉着眼睛,垂下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薛伍珩放在公寓里衣服显然又被清洁阿姨好好的打理,长时间待在衣柜了,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抱在林十七的怀里,像夜间书桌上点燃的香薰,熏得人昏昏欲睡。
      他的头往前一点,轻轻地碰了碰薛伍珩的肩膀。
      修长白皙的手抬了抬他的下颌后又松开,漆黑的眸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带着笑,又像隔着一层雾,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能自己洗吗?”
      林十七迟钝了半秒,才悠悠地点头:“可以。”
      “好。”薛伍珩退出淋浴间,哗哗的水声中,低沉的声音有点喑哑:“我在外面等你。”

      洗完澡后,林十七多少清醒了一点。
      薛伍珩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过大,宽松的领口歪歪斜斜露出半个肩膀和清瘦苍白的锁骨,黑色运动裤的裤脚是松紧带,林十七洗完澡觉得热,拉高露出又细又白的小腿。
      裹着水汽的脚踝纤瘦又苍白,几乎一手就能掌握。
      林十七踢开脚上的拖鞋,走到柔软沙发上趴着,抽出抱枕压着半边脸,问:“私人医生呢?”
      “是我。”薛伍珩从电视柜下面拿出小小的一个家庭应急箱,打开盖子放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笑着说:“你的私人医生。”
      林十七略显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一贯病气苍白的脸被热气氤氲的浴室染出一片白里透红,深灰色的布艺沙发把他袒露的胳膊和小腿衬托得越发白皙,而肩膀上的几处伤也显得更加骇人。
      薛伍珩面无表情地撕下防水胶布,拿起消毒药水,招呼都没打就上手。
      林十七皮糙肉厚惯了,倒也没喊疼,只是脸更深地埋进了抱枕。
      薛伍珩:“要呼呼吗?”
      林十七:“……要。”
      身后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随后,放轻的呼吸落在沾了消毒药水一片火辣辣的伤口上,林十七的耳尖红得几欲滴血,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他有些泄气地说:“你弄快点行不行?”
      薛伍珩往他背上最深的一道擦伤涂药,闻言说道:“你觉得太慢了吗?”
      林十七嗯了一声,催促说:“你快点。”
      啪的一声,薛伍珩将药水瓶搁下了。
      林十七觉得奇怪,偏头想看一眼,只见薛伍珩忽然倾身下来,唇瓣离他的耳畔不过几公分的距离,浅浅的呼吸落在藏于发丝后的泛红耳尖上。
      两人的呼吸似乎交缠了一瞬。
      这简直超过了朋友间正常的社交距离。
      林十七想往后退,又生怕对方察觉到他的刻意,脑里一团乱麻,僵硬地挺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薛伍珩一本正经地答应道:“好的。”
      似乎林十七心里那点儿龌龊心思只有他一个人在想。

      林十七莫名气得牙痒,一时恨不得抓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嵌入身前那张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黑色纹理的大理石茶几上。
      然而薛伍珩很快又往后退,无事发生一般,认真乖巧地继续上药。
      这狗东西……
      毕竟是今日份的救命恩人,林十七正纠结着要不要动手,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声响亮的咕一声。
      薛伍珩上好了药,将拉起的T恤放下来,眸里带着揶揄:“饿了?”
      林十七午饭就吃了粥和小吃,下午那场战斗早就把这些消化掉了。
      林十七心大,遵从民以食为天,忘掉刚才被薛伍珩调戏的不愉快,点了点头。
      薛伍珩起身去厨房,林十七跟在他屁股后面,伸长脖子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双开门冰箱。
      幻想中的高级食材没有,只有冷冻室里的两包速冻水饺。
      林十七失望地啊了一声。
      薛伍珩太久没到这边了,保姆调回去后,也没人再管他的一日三餐。
      幸好清洁阿姨尽责,锅和厨具都是干净的。
      林十七看着他拿出两包水饺当今天的晚餐,不开心地说:“私人医生没有,豪华大餐也没有,我还不如跟着苏楠回去,今天文阿姨做糖醋排骨呢。”
      薛伍珩握着手柄顿了顿,返身回冰箱,从角落里拿出仅有的一颗蛋,说:“要不给你加只蛋?”
      林十七倒是好奇:“你会煮饭吗?”
      薛伍珩自信满满:“煮水饺而已,有什么不会的。”
      烧水,开盖,下饺子。
      最后成功的得出了一锅香菇玉米鸡肉的面疙瘩汤。
      林十七举起大拇指:“…………人才。”
      薛少爷从小丰衣足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国读书直接挖走了老宅大半的佣人。
      确实,从来没有动手煮过一顿饭。
      最后蛋是林十七煎的,蘸着酱油,用锅铲分成两半,一人一小块吃完了。

      饭后,碗是薛伍珩放进洗碗机的。
      薛少爷使用机器方面倒是有独一无二的天赋,估计是有洁癖,事后不放心,用干净抹布擦得蹭亮地放回碗柜里。
      林十七软着身子窝在北欧风的柔软地毯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发呆,觉得这高级公寓比他那破出租屋好多了。
      薛伍珩洗完澡出来,就听到他在感慨:“要不我就住这里吧。”
      林十七想,这辈子大概就这一次机会住上高级公寓了。
      舒适。
      还他妈能盯着楚跃云和楚玉作什么妖。
      完美。
      薛伍珩笑了笑:“可以啊。”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林十七反而觉得有诈,不信任的视线上下打量着薛伍珩,问:“真的?”
      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说:“你是不是又想要折扣?!”
      薛伍珩要被他气笑了。
      疑心病,得治。
      薛伍珩将两人今天换下来的衣服全堆在他的身上,林十七被扑面而来的酸臭男人味熏得直往后仰,背上的擦伤抵在沙发背上,仿佛撕裂一般难耐。
      “疼疼疼……”
      薛伍珩扶了他一把。
      “你要是想抵押,肉偿也不是不可以。”
      “我拒绝。”林十七双手捂胸,特别悲壮:“卖艺不卖身!”
      “那就把屋子收拾干净,承包一日三餐。”
      林十七见好就收:“好的。”

      电视里面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听着让人昏昏欲睡。
      林十七下巴抵着抱枕,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薛伍珩关掉电视,轻声说:“去睡吧。”
      林十七眼神迷蒙地看了他一眼,说:“好。”
      客房的床单是新换上的,带着薛伍珩衣服上的淡淡清香,有些像栀子花的香味,伴随着轻微的空调风声,林十七沉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坐在六班的座位上,桌前对方的厚重硬本成了柔软散发着香味的枕头,深绿色的窗帘挡住了艳阳天,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打着扇。
      有淡淡的竹香和花香味萦绕着他的鼻子间,林十七跌入这似乎连四周都落下粉色花瓣的梦乡中睡得心满意足。
      而下一秒,似乎有羽毛轻轻地扫着他的鼻尖。
      林十七不耐烦地抬手扫开,不料宁静悠远的气氛瞬间被打破,铺天盖地还带着墨水味的试卷砸在他的身上。
      林十七眼看着眼睛上方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淦。
      林十七猛地张开双眼。
      漆黑的房间内,只有空调上指示灯发着光。
      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怎么也睡不下去了。
      因为他想起周末的作业还没写。
      妈的。
      林十七呼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闹钟上显示凌晨三点半,林十七打着哈欠下床,想到洗手间放个水冷静冷静。
      打开门,淡淡的亮光从正对着的主卧门缝透出。
      林十七惊讶了一瞬。
      薛伍珩还没睡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室内沉默了两秒,随后薛伍珩带着轻微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林十七推开门,从一手臂宽的门缝偷偷打量他,“你还没睡吗?”
      卧室只开了一盏灯,穿着深色睡衣的薛伍珩坐在光下,有一瞬间的不真切。
      他朝林十七招了招手。
      林十七走进去,盘腿坐在地毯上,脸颊搭着柔软的床铺,这才看清楚薛伍珩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细看之下,居然还他妈是国外原文书。
      林十七有时候觉得薛伍珩这人挺矛盾的。
      他可以坐在丽苑的大厅,吃着周一的特价菜,也可以举止优雅地品尝着红酒,心安理得地让半个丽苑的服务人员围着他打转。
      养尊处优的家庭环境并没有养出他倨傲的少爷脾气,但林十七偶尔又觉得,他带笑桃花眼下藏着的漠视生命,俯瞰众生如蝼蚁般的天生凉薄。
      苏楠面前惜字如金的cool beauty形象是装的。
      旁人面前谈笑风生、人模人样的薛五爷也是装的。
      装的好像……企图融入这个社会一样。

      薛伍珩垂眸看着发呆的人。
      他合上书,滑进被窝,与林十七对视:“发什么呆?”
      林十七回过神,觉得此时敛下眸微笑看他的薛伍珩好像与现世界的分裂开来,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林十七恶向胆边生,猛地伸手滑入被窝,隔着衣服摸了一把薛伍珩的腰。
      暖的。
      还他妈有腹肌。
      薛伍珩黑眸沉了沉,没来得及捉住他的手,林十七飞快地将手藏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薛伍珩无奈一笑:“怎么醒了?”
      林十七侧着脸,重新趴回去,“做噩梦了。”
      薛伍珩:“梦到什么?”
      林十七愤愤地把梦境复述了一遍。
      薛伍珩笑了笑,“明天早点送你回去,乖乖地补作业吧。”
      林十七叹了一口气,问:“那你为什么不睡?”
      薛伍珩顿了顿,说:“我也做噩梦了。”
      林十七揉了揉眼睛,“什么噩梦?”
      这个时分,正是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时间,他身子弱,被梦吓醒后精神了不到一刻钟,又困了。
      薛伍珩扯过被子,轻轻地将一个角搭在他的肩上。
      他没有回答林十七的话,反而问道:“你小腿上的疤,八年后也还在吗?”
      林十七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
      他思索了半晌,拉高运动裤露出少年清瘦白皙的肌肤,更是将后面一条深色的疤痕露了出来。
      薛伍珩似乎叹息了一声:“怎么弄的呢。”
      林十七:“高一的时候,院里有孩子出了事,心急着去医院,没看路,和电动车撞上了。”
      林十七不太记得事情发生的季节,但倒记得班主任神情难掩焦急地告诉他院长妈妈的转告时候,他才将语文课的随堂测做了一半。
      院里一个十岁的孩子腹部绞痛,送去了医院后是盲肠炎,要手术签字。
      林十七高中的时候,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再过几年就到古稀了,一辈子为了院里的孩子竭尽了心力,老了之后反而有点像小孩。
      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手术,以前拿捏起来游刃有余,老了之后反而顾虑更多,居然也拿不定主意。
      当念留在孤儿院的孩子还小,大的全去了外面打工。
      于是只好给林十七的班主任打去一个电话。

      林十七拿着假条冲出校门,脚上蹬着不知道谁淘汰下来,横杆上都长了铁锈的自行车,心急如焚地赶去医院。
      经过车多人多的十字路口,与一辆拐弯的电动车相撞,地上不知道那个缺德玩意儿丢了的一块碎玻璃,狠狠地割开了林十七纤瘦的小腿。
      他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看着撞扁了轮胎的自行车,不知怎么的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恐慌,野蛮生长的倔强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啪嗒啪嗒地流下了眼泪。
      那电动车主人吓疯了,以为他受了重伤。
      得知前因后果后,二话不说地把他扛上了电动车后座直奔医院。

      现在想起当初因为后怕而大马路上落泪,林十七说完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完后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小腿上有疤?”
      林十七身体底子差,畏寒,初春夏末身上都要套外套,腿上万年长裤,很难看到腿上那条狰狞的伤疤。
      他大大的眼睛带着小小的疑惑,往上看的时候有种无辜感。
      薛伍珩想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然而最后迎着林十七好奇的视线,只轻轻地说:“洗完澡后,你挽起裤脚的时候看到了。”
      林十七哦一声。
      他懒懒地趴在床上不愿意动,意识渐渐模糊,就这样睡过去了。

      -

      第二天,怪床太舒服,林十七醒来已经临近七点的早读时间,火急火燎地整理后,坐上薛伍珩的车赶去学校。
      薛伍珩成年后就考了驾照,只不过,这个时间点,现世界身为薛家未来掌权人的薛伍珩正搭上国外的求学道路,依然苦苦挣扎于生活线上的林十七在另一头的十六中埋头学习。
      像两条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平行线,绕了地球一圈后,倒是迈过了槐阳街内外的那堵墙,相遇了。
      和薛伍珩一起上学,确实有点新奇。
      林十七吃着路上买的豆浆油条,含糊道:“昨晚是你把我抱上床的吗,谢了啊。”
      “不客气。”薛伍珩眼下有点淡青,黑眸却十分清醒,“下次你也可以把我抱上床,我不介意。”
      林十七:“……”
      我抱得动吗我?

      薛伍珩的车在这个年代不但奢华且优越,车前玻璃左上角还用特殊材料涂了独特的荆棘图腾,一看之下,和薛家的族徽有点微妙的想象。
      对仍抱有中二之魂的高中生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以至于林十七下车后,好奇打量的视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上了两天学,就万众瞩目,林十七心里升起微妙的虚荣感。
      由奢入俭难,由奢入俭难啊。
      默念两遍真理告诫自己的林十七,迈入六班后门,就看到课桌上他的书包。
      靠窗边坐的女生小声地告诉他,苏楠帮忙带来的。
      林十七和她说了一声谢谢,坐下后从里面抽出如雪般洁白的周末试卷,惊奇地发现,上面好几道大题的旁边贴了便签写下了解题步骤,而选择题等不太需要模仿字迹的地方都被填上了!
      天了噜!
      他已经脑补出苏楠化身小小的田螺姑娘,吭哧吭哧地踩在雪般的纸张上,勤恳、讲义气地帮他填满答案的样子了!
      林十七感动得一塌糊涂,决定中午吃饭,必须斥巨资请苏楠吃大鸡腿。

      这次明薇来收作业,林十七按时地递交上去了。
      明薇随意地扫了一眼,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
      “林十七。”借着在课桌上整理试卷的空档,明薇忽然小声问道:“早上送你来的是谁啊?”
      林十七脑海里闪过昨天和薛伍珩的剧本,张嘴就来:“我姘头。”
      “啊?”明薇惊呆了。
      “开玩笑。”林十七笑着说:“我一个朋友。”
      明薇噢噢了两声,然后在眼前比了一个圈,说:“我偷偷瞄了一眼,他长得好好看啊。”
      “要不是快迟到了,我就多偷看两眼。”
      林十七倒是没想到这铁面无私的课代表有这么可爱的一面,调侃道:“要不介绍你认识?”
      “我不。”明薇抱起试卷,笑嘻嘻道:“他和你比较般配。”
      林十七:“…………?!”
      你在说什么登西?
      不等林十七反应,明薇潇潇洒洒地走了。
      倒是前桌回过头来,说:“林十七,你朋友好有钱啊。”
      林十七处在震惊之中,呆呆地问:“何出此言?”
      “你朋友那辆车,听我父亲说,全个海城……不,是全国,只有五辆。”前桌惊叹着摇了摇头。
      他家做生意,也有点小钱,认识一些上流社会的人,当时网上看到这辆车,非逼着他爸当成人节礼物送给他,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这车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更重要的是……有权。
      林十七听到这话,只觉得对于薛伍珩来说简直理所当然,但为扭转薛家未来当家人的形象,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我会劝告他,别败家。”
      前桌听到这句话,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最后默默地转回身去。
      林十七这句话,不就告诉他们和那人是可以随意开玩笑的朋友吗?
      有这层和神秘人的关系在,他们原先因为苏楠和林十七的关系而想要做的恶作剧,瞬间偃旗息鼓。
      林十七无意中将自己的形象规划到不好惹的一类,也算是避免了小麻烦。

      -

      周艺婵是第一节上课铃打响才到课室的。
      女生打报告的音量很小,老师在弄投影仪,不知道是不是没注意,班里也没人提醒她。
      周艺婵的自然卷头发还挂着汗珠,一滴一滴地顺着额前往下滑,她的校服皱褶很多,下摆有日积月累的污迹,书包带子脱了线,挂在肩膀上有几分摇摇欲坠,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
      明薇坐在第三排,在打响第二次上课铃的时候,开口提醒了一声。
      老师淡淡地往门口看了一眼,说:“进来吧。”
      周艺婵低着头,快速地穿过课桌之间的空隙,有学生抬起手掩住了鼻子,目露着明晃晃的嫌弃。
      她的身上有一股汗味,以及难以消去的长期混在潮湿环境下的馊味。
      有学生小声嘀咕了一句臭死人了,声音不小,讲台上的老师也能听见。
      但什么也没说。
      林十七微微偏过头看,矮小瘦弱的周艺婵坐在靠近垃圾桶的最后一排,始终安静地垂着头,像要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隔绝所有嫌弃厌恶的视线。
      而林十七却觉得她小小的肩膀,快要被压垮了。

      -

      周一的大课间是升旗仪式,六班排在操场的最左边,靠近教学楼,领导总结陈词后宣布解散,六班的学生像中午放学百米冲刺到食堂打饭一样,熙熙攘攘地跑远了。
      林十七懒懒散散地走在人群中,回到教室见还有点时间,去了一趟洗手间。
      临近上课时间,洗手间聚集的人不多,男女洗手间两道敞开的大门相对,看不太清楚里面,声音却很清晰。
      嬉笑和打骂声传出来的时候,林十七还不太在意,直到他洗完手出来,听到一声低低的啜泣。
      紧接着一声声的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笑声传出:“婵姐,我们在帮你洗白白啊。”
      香烟燃烧的味道夹带着洗手间独有的茉莉花味清新剂,林十七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在门上扣扣了两下。
      洗手池边的女孩猛地回过头,“林十七?”
      林十七认出她们是那天逼着周艺婵跑腿的一群女生。
      少年刻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威慑:“这样欺负同班同学是不是不太好?”
      压着周艺婵往水龙头按的女生松开了手,几人面面相觑。
      她们还记得周六那天林十七帮周艺婵打扫后门,今早又听闻林十七家庭背景似乎很深,一时拿不准主意。
      为首的一个女生打了打眼色,洗手池旁的女生拍着周艺婵的脸颊警告了几句,四人才拖着步履离开。
      林十七背对着门口,问:“你还好吗?”
      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第三节的上课铃打响,林十七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说:“出来吧,她们走了。”
      这次久久无人回答。
      在林十七重复了一遍后,周艺婵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我出不去……”
      “什么?”林十七眉头紧锁,视线在空荡荡的走廊扫了一圈,咬牙转身,豁出去般道:“我进来了。”
      下一秒,周艺婵的身影蓦地出现在门前。
      林十七往后退了一大步,回过神,才看清楚周艺婵头发和衣服全湿透,露出里面隐约可见的背心。
      那群人直接把清洁阿姨留下的污水往她身上泼,各种味道的混合,周艺婵身上的气味越加的刺鼻。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道的红色指痕,校服衣袖上居然还有一个烟烫出的破洞。
      林十七浅色的眸猛地压下来,声音却很平静:“身上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他背对着周艺婵,将她瘦小的身体牢牢地挡在后面。
      周艺婵哭着说了声没有。
      相比起身体上的伤痕,她更在乎校服湿了脏了破了,似乎这样,她就再也无法假装镇定地坐在课室里面,努力假装和常人无异地继续过校园生活。
      “怎么办……”
      “班里有放着外套吗?”
      问完后,林十七低声骂了一句傻叉。
      九月中旬的天,哪有人会带着外套。

      周艺婵的哭声压抑又绝望。
      第三节的上课铃声打响。
      余光中有人影从外面经过,林十七下意识地侧了侧身,然后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十七?”是苏楠,“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十七怔了怔,“我……”
      苏楠皱着眉往他身后看,眼睛微微睁大,讶异道:“周艺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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